上马坎遗址发掘背后的故事

　　2002年10月上旬的一天，时任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徐新民先生告诉我：2002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承担的国家科技部基础性工作前期专项“中国晚更新世现代人起源与环境因素研究”将浙江旧石器考古调查与研究列入资助项目。由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和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组成调查组，国家文物局考古专家组成员张森水先生任课题组组长并亲自率调查组，选择安吉西苕溪流域作为我省旧石器时代考古调查的突破口。

　　10月12日，浙江西苕溪流域旧石器考古调查组在安吉正式成立。考古调查组成员分别有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张森水先生，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徐新民先生，安吉县博物馆馆员邱宏亮先生及中科院的大个子小罗和河北昌黎文管所的老王等5人。领队张森水先生中等个儿，戴一副阔边眼镜，背微驼，微胖的圆脸上总露出慈祥的笑容，说话声音略带嘶哑。张森水先生从50年代起一直从事旧石器考古，主持过一系列重大考古项目，成就斐然，是我国旧石器考古领域第二代杰出代表。当天下午，张先生向我要了一本安吉县地图集，让我给他介绍安吉的地理概貌，并特别要求将红土区砖瓦厂的情况进行详细介绍。

　　10月13日，调查组一行根据我的介绍，首先在处于西苕溪中游的溪龙乡各砖瓦厂勘查。上午9点半左右，来到凉亭岗砖瓦厂堆土区，发现了具有明显人为打制痕的石块，后经了解该砖瓦厂土料来源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凉亭岗砖瓦厂取土点，即正在兴建中的溪龙乡工业园区。当时，这里已被推土机推成为一地势平坦宽阔的厂房建设大平地。大平地东端一条长约200多米，高达3、4米的地层大截面从公路边的园区入口，自北向南一直延伸至园区南端的山坡，如同一道城墙横亘于园区东侧，大剖面以东即为一处松林高地。地层断面是考古调查的最佳选择地，调查组成员根据领队张森水先生的布置，分区依次地毯式寻找，于10时45分左右，中科院小罗同志首先在裸露地层大截面中部的红土地层里，抠出了一件单台面石核。这便是浙江旧石器考古发现的第一件具有确切地层依据的旧石器标本。

　　11时许，徐新民先生电话与我分享了“浙江安吉溪龙上马坎发现旧石器文化遗址”的喜讯。下午1点半，我驱车赶到了上马坎，并在工业园区施工区块亲手采集到一件略显扁平、弧面一侧打制出刃的石器，张森水先生鉴别其为旧石器时代的古人生产生活中用于剥动物皮毛、削果壳的工具，称为刮削器。张森水先生指着大剖面对我说，从剖面出土的单台面石核地层看，属于网纹红土层，即12.6至78万年的地层堆积，而这件单台面石核出土于该地层中间层位，距今相对年代应该在30万年以上。上马坎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的发现，是继1996年发现安乐新石器时代遗址马家浜、崧泽文化地层后的又一重大发现。

　　为了初步摸清遗址的基本内涵，10月18日于大剖面之中段开了一个3米×6米的探方，进行局部试掘。遗址试掘历时23天，从不同的地层中均发现有石制品，包括石片、石核、石球、刮削器、砍砸器等。出土的石器制品充分证实，该遗址其分布密度在华东地区同时期遗址中是最高的。在南方砾石工业的遗址中较罕见，表明古人类在西苕溪流域活动频繁，历史久远。试掘坑出土标本中，实质原料半成品及成品器均有发现，据此分析，上马坎可能是当时人类加工石制品的一个生产场地。

　　2002年11月18日，浙江省人民政府在杭州举行“安吉溪龙上马坎发现旧石器文化遗址新闻发布会”，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各大媒体竞相报道。会上宣布安吉上马坎遗址为单纯的旧石器文化遗址。在中更新世及晚更新世的地层中分为三个互相叠压的文化层。该遗址发现的石制品，依其总性质，可归入中国南方旧石器时代主工业，人们常称的砾石工业或砾石石器文化。它的发现，填补了浙江旧石器研究的空白，把我们对于古人类在浙江境内劳动、生息的历史提前了l2.6万年前甚至更早。扩大了对古人类活动和古文化区的研究范围。使得华夏大地(包括台湾省)不再有省级辖区旧石器考古研究的空白区。

　　这一消息传到了当时正在北京参加会议的全国人大常委毛昭晰先生那里。毛先生一听到在浙江安吉西苕溪中游的溪龙乡上马坎，发现了距今12.6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当即便打电话向我了解相关情况。毛先生曾担任过浙江省文物局局长。当我告诉他上马坎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的发现人是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张森水先生时，他激动地讲起了张森水先生与浙江旧石器考古的故事：“张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浙江仙居人。‘文革’后期他回家乡，在建德乌龟洞发现了一枚5万年前的人类牙齿，被命名为建德人。这是迄今所知浙江省最早的古人类化石。既然有古人类化石，就应该有古人类活动的遗迹和古人类使用过的工具。但自那以后，一直没有新的发现，而在浙江周边的江苏、安徽、江西、福建等地都先后发现了旧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我曾在浙江省的文物工作会议上多次讲过要寻找浙江的旧石器，我不相信浙江没有。”

　　在会议结束的当天，毛先生就从北京赶回浙江，第二天便前往安吉溪龙上马坎旧石器文化遗址考古工地。张森水先生得知毛先生要来考古工地，特意留下了一件旧石器标本，让毛先生亲手提取。

　　2002年10月28日上午10点。大家共同见证了两位全国文博界著名学者亲手提取的具特殊意义的旧石器文物标本。在工地上，张森水先生对毛先生深情地说：“我是浙江人，一直就想在有生之年为浙江的旧石器考古实现零的突破，这次算是了却了我多年的夙愿。我来安吉是有选择的，因为我在安徽发现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的地方离安吉很近，安吉的地质地貌和安徽相似，很可能在同样的地理环境下会发现旧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科学的假设，最终变成了现实。不仅在安吉，在安吉的邻县长兴等地也发现了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这个旧石器遗址的发现，算是我有生之年为浙江旧石器考古出的一份力吧。”此时，毛先生则对所有现场同志激动地说：“安吉上马坎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的发现，把古人类在浙江活动的历史又推早了很多年。这正是张森水先生继乌龟洞“建德人”牙齿发现之后对浙江旧石器考古的又一重大贡献。我们要感谢张森水先生，要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为了进一步弄清遗址的文化内涵，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2004年10月至2005年9月，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安吉博物馆联合发掘了上马坎旧石器时代遗址。探方深度挖至6.8米，挖穿了全部网纹红土层，仍有大量石器制品包括石核、石片、刮削器、砍砸器、石球、尖状器等出土。这次发掘共出土石器制品400余件，还发现了固定的旧石器制作场所。根据与周边旧石器遗址的对比及ESR年代测定结果，上马坎旧石器遗址年代追溯到距今80万年甚至更久远，该遗址是太湖流域古人类的发祥地之一。

　　上马坎遗址是在浙江境内发现的第一个有确切地层的旧石器遗存点，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旧石器时代遗址，被誉为“浙江旧石器文化遗址考古第一点”。张森水先生对上马坎遗址予以高度评价，认为在“将来通过对它进行多学科综合研究，会对古人类行为及其对环境的适应、以及对现代人起源和文化关系研究产生良好的作用，它很可能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之一”。

　　张森水先生老骥伏枥，在古稀之年带病亲征，发现了安吉上马坎遗址，其后又取得一系列重要发现，彻底摘掉了浙江省旧石器文化遗存“空白省”的帽子，而且将其变为更新世古人类活动遗迹富集的地区。浙江的旧石器考古遗存的发现和发掘，使古人类在中国生存演化的版图更加完整，对研究远古先祖的分布、扩散与对不同生态环境的适应生存状态，提供了更加详实的资料。

　　张先生去世后，我们按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在了他魂牵梦萦的上马坎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