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9月23日 | 来源: | 作者: 程亦胜 | 编辑:安吉视窗
安乐遗址位于县城北部的城北大桥东300米处的安乐村栗山。1996年“04”省道公路改扩建工程规划自西向东穿栗山而过,也正是在公路施工时发现了该遗址。安乐遗址自发现以来,先后于1996年、2001年和2014年三次进行了抢救性考古发掘,我有幸参与了前两次田野考古发掘和2002年发掘资料的整理工作。
安乐栗山系丘陵区。在远古时期,西北邻水、东南连山,便于捕鱼狩猎,是古人理想的聚居地。
一
1996年,为发展安吉经济、改善投资环境,纵贯境内的安泗公路(“04”省道)改扩建一期工程全线开工。沿途机声隆隆,指挥员和所有的工人们都为打开安吉的南大门抓进度、抢时间。
6月16日那天,为配合县矿产公司笔架山采石场开矿工程,抢救性发掘一批涉及采石场的春秋战国时期墓葬。按计划于下午三点左右便清理完了一座遭宋人盗挖的石室土墩墓。整理好发掘场地后,较早地搭车回县城递铺了。车缓缓地越过长弄口山岗,西下的红日照射在安乐栗山这一特别醒目的岗地上。一架挖土机高高地扬起“长臂”,不停地上下左右摆动。当时,弄不清是夕阳的光照效果,还是我的“红眼病”原因,只见火红色的泥土从机斗里撒向地面。出于职业敏感,顿时生出一种本能的念头,怎么会挖出“红烧土”来的呢?因为华夏人自古就利用红烧土块构筑神圣的祭坛,其它重大庆典也都少不了红色的烘托,视红色为中华文明的吉祥色。作为考古工作者对红色自然就特别敏感。
“司机、司机,麻烦你停一下,我们有要事就在这儿下了。”此时车已到了距原安乐大会堂不到百米的公路转弯处。一下车,便三步并作两步直奔挖土机挖掘现场。红色的视觉反应最敏锐,其它特殊的灰色对于从事文物考古工作的人来说,同样具有视觉反应:红烧土块、灰陶片、残石器等快速地聚集在我眼前。“停、停、停,”我急促地向挖土机师傅大声喊。已经记不清当初使用的语气,是命令还是恳求?……机声停息了,此时的安乐栗山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并且显得有些沉寂。挖机师傅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声吼喊,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大约静静地停了一分钟。忽然,师傅大声反问:“怎么啦,你凭什么要我停下。”我清楚地记得,这时已完全转换成一种恳求式的口气,但又严厉地说:“这下面有非常重要的文物,不能再挖了。”挖机师傅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但感觉得到,当时他还是比较理解的,文物保护意识也算强。 于是,在工地区进行了搜集,并采集到非常丰富的文物标本,有夹砂红褐陶鼎足、釜和泥质灰黑陶罐、豆、壶及石斧、锛、刀等残件。当时我对古遗址考古还缺乏了解,但还是能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古代人类活动过的历史文化遗存。不知不觉天已渐渐黑了,急匆匆赶回单位向时任馆长董晓天先生作了汇报,董馆长立即报告给了分管副县长,并于当晚报告了省文物局,要求抓紧派人前来处理。
次日,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刘军带领考古所学术部几位专家来到现场进行了实地踏勘,专家们经过初步分析,认为可能是一处商周时期文化遗址,或有可能是已经扰动的次生文化层,但还是有必要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于是现场指定并搭建了考古队,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蒋乐平先生挂名领队,安吉县博物馆组织人员,由我主持现场发掘。
准备工作就绪、发掘方案拟定报省文物局批准后,7月4日野外发掘工作正式开始。当天,按计划先铲去表土布了5×5米探方12个。7月5日开挖T1、T2、T3、T7、T8、T9等6个探方,下午便在T1、T2之间的隔梁下露出了一个商代灰坑,坑内出土遗物为商代回字纹硬陶罐等残件。其他探方在扰乱层中也陆续出土了一些良渚文化及商周时期的陶器残片和石矛、石刀、石箭头等。
第三天发掘下挖至表土25厘米便进入正式文化层,成组的陶器暴露了,有夹砂红褐陶鼎、釜和泥质灰黑陶壶、罐、豆、杯等,随器物向四周扩展,一座长方形竖穴浅坑古墓葬清晰可辨,却不见商周时期的印纹硬陶。
怎么商周遗存不见了呢?
刚开始时,我们一直认为是一处商周时期遗址,因为距安乐遗址不远的狗尾巴山曾发现过一座商代墓葬,现在想起来还真觉得有点可笑。考古学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在整个考古发掘研究过程中,田野发掘工作是凭现代人的主观努力,去揭示古代人用主观意识创造并遗留下来的客观存在的一个主要过程、一种重要手段,怎能凭我们现代人的主观想象,先入为主呢?
当晚整理完白天的现场发掘记录后,我认真仔细查阅了太湖流域几大史前考古学文化方面的资料。至凌晨2点,答案终于找到了:安乐是一处比商周时期要早得多的史前文化遗址。
7月7日早晨一上工地,我们几位考古队员又一起进行现场地层学和类型学分析,确认是一处距今5000多年前的崧泽文化公共墓地。在后来的连续15天里,我们顶烈日、冒风雨,起早摸黑,在第一、第二文化层,累计发掘清理崧泽文化时期墓葬22座、灰坑18个,其中发现随葬玉器的墓葬8座。在这个文化层还发现了用红烧土堆筑而成的边长18米左右、厚达60厘米上下的方形土坛,坛中央有2座规模相对较大、陪葬品相对较丰富、器物质量相对较高的墓葬。根据良渚文化、红山文化等已确立为中华文明摇篮的同类遗迹分析,安乐遗址的方形红烧土坛,应该是一处比良诸文化、红山文化还要早近千年的古安吉人祭天礼地的神坛所在。崧泽文化时期的22座墓葬累计出土遗物300余件,其中陶器近200件、石器100多件、玉器24件。另外在地层中还发现了已炭化的人工栽培稻。
7月23日,T5、T6、T11、T12等4个探方距表土160厘米左右进入第三文化层,在这一文化层中,先是发现了大量的里黑外红的红衣陶片,而后又出土了夹砂红陶腰沿釜残件等典型的距今6000多年的马家浜文化时期的遗物,还发现了2组建筑柱洞。
7月26日,在文化层最底部陆续发现了4座开口于生土面的墓葬,经过3天时间的清理,人体骨架都保存较完整。2具仰身直肢葬,其中1具身高169厘米,1具150厘米,另2具为侧身曲肢葬。4座墓仅1座有猪头骨及半成品石锛陪葬,其余3座均未发现遗物。由于公路建设时间紧迫,指挥部主要领导指令我们必须在三天后将发掘区交施工方施工。无奈这几具骨架一具也未能取出,如今想来实在是一件憾事,因为马家浜文化时期的人体骨架,在当时还未在其它遗址发现过。
安乐遗址的发现和发掘,着实把安吉的古人类活动史,从原来掌握的5000年左右的良渚文化时期,推进到了距今6000年前的马家浜文化时期,提前了整整1000多年。这一发现,引起了县委、县政府高度关注,媒体也为之兴奋并作了较详细的报道,并列为“1996湖州十大新闻之一”。省政府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审核领导小组获此信息后,指示我们尽快完成发现发掘资料报省文物局,亦以此直接指定并免去了所有申报程序和本来必须呈递的详尽材料,于当年“火线”列入了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二
第二次发掘是在2001年,为了配合安吉县阳光工业园区扩建工程建设进行抢救性发掘。
这时,安乐遗址已公布为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根据文物保护法及有关法律规定,要在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保护范围内进行与保护文物无关的建筑物,除非该建设项目是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的特别需要,还须报省人民政府批准、国家文物局备案,并将考古发掘所需经费和劳动用工,由建设单位列入经费计划的前提下,由省级以上的文物考古研究部门进行考古发掘。
为了安吉的经济建设,文化局领导与我一起在一个星期里早出晚归奔波于安吉杭州之间。通过我们的再三努力,终于感动了省文物局领导,采取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特殊批复,同意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领队并主持,安吉博物馆参与,联合组成安乐遗址考古队进行科学考古发掘,视情况决定是否原址保护。
第二次发掘点位于遗址的东北角,基建工程涉及该遗址保护范围近千平方米。根据地形布10个10×5米探方、4个5×5米探方及10×2米探沟一条。共计揭露面积620平方米。发掘工期正值国庆长假,为了赶在10月26日全县经贸洽谈会商家与贵宾能从发掘区进入工业园区,发掘工作必须在22日前完成,所有考古队员放弃休息。最后一星期,考古人员与民工均分为早晚两班昼夜施工。考古发掘是一项极为认真细致的工作,即使白天,要在文化堆积(包涵有历史遗物的熟土堆积)地层中分辨历史遗存的细微迹象,都需要凭考古人员敏锐的双眼,进行认真仔细地分析才能获取历史信息,何况夜间灯火下。考古工作者的眼睛红了、肿了,有的民工累垮了也未停工,坚持在工地上正常发掘。我们也同工程建设者们一样抢时间赶进度,终于按计划在22日晚上10时45分顺利地交付园区道路给建设部门。
安乐遗址第二次发掘清理墓葬8座,其中良渚文化时期墓葬1座,其余均为崧泽文化时期,累计出土遗物150件。发现的重要遗迹有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时期的陶窑废弃品堆积、崧泽文化时期半地穴式建筑和环村落的围护水沟等。这些重要遗迹特别是后两项的发现,由于它是江南地区崧泽文化时期的遗存,故而显得尤为重要,但因为安吉阳光工业园区的建设实在太重要了,最终未能原址保护,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三
安乐遗址为什么能免去一切程序和手续直接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呢?首先,安乐遗址的发现发掘,标志着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遗存在浙北山区得以首次发现,且该遗址正处在安徽薛家岗、南京北阴阳营、湖州邱城和上海青浦崧泽假山墩一线之上。它的发现不仅为研究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的分布,更为研究古代文化特别是崧泽文化的传播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其次,安乐遗址崧泽文化墓地在仅432平方米范围里,发掘的22座墓葬中(第一次发掘)有8座出土玉器,为环太湖地区同时期文化遗址考古中所罕见。更重要的是,安乐遗址崧泽文化堆积地层出土的遗物与上海青浦崧泽文化地层、浙江湖州毘山遗址、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出土的同类器物存有较普遍的共性,但又有明显的地方个性,其传递关系清晰。尤其是三足带把红陶盉、长颈垂腹壶、折肩折腹黑陶罐及带锯齿状花边玉璜等造型、工艺几乎相同,但过度明显,且在浙江境内崧泽文化遗址仅见安乐遗址有出土。这一现象表明,从安徽含山凌家滩经安吉安乐、湖州毗山到上海青浦间这个文化走廊中,安乐遗址起到了一个关键的传递作用。据此证明,早在5000年前的远古时期,安吉就是南来北往的重要文化通道之一。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几点共识。
其一,安乐遗址的崧泽文化社会中有两批人,一批是有玉器随葬的人,另一批是没有玉器随葬的人。这表明当时的社会已不是平均分配的原始共产主义社会,而是有穷富差别的初级阶级社会,其社会性质当属于从母系社会刚刚进入父系社会的过渡时期。阶级社会的产生正是人类从野蛮时代迈入文明时代的标志。
其二,安乐遗址第二次发掘所发现的崧泽文化时期半地穴式建筑表明,该建筑形制并非北方独有,在江南山区也同样存在这一类建筑物。
其三,安乐遗址的发现发掘所获取的考古资料显示,中国文明的起源除了社会的内在动因外,也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即文明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也即“人与自然”的关系。
安吉属于环太湖流域区,这一区域位于我国地势的第三阶梯,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东部,以平原水乡为主体的自然地理区。该区域北临长江入海口,东濒东海,南为天目山,属于地势相对平坦的低山丘陵区,主要是一些海拔200~400米的低山和丘陵。在温暖湿润的北亚热带季风气候的作用下,区内自然景观及组成这一景观的所有要素,属于我国南北间的过渡类型。其间安吉界于北纬30°53ˊ~30°23ˊ,东经119°14ˊ~119°53ˊ之间,是一个背天目面太湖的山区向水乡平原过渡区。区内土壤肥沃、物产丰富,生态环境优越,如地质、地貌、气候、水文、植被和土壤等,都是古人类理想的聚居地。
环太湖地区的古代文化源远流长。据目前的考古资料,该区最早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以7000年前的马家浜文化早期遗存桐乡罗家角类型为代表,此后逐渐形成了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这一前后相继、一脉相承的文化体系。安乐遗址则包涵了环太湖地区全部史前三大考古学文化。良渚文化处于环太湖地区区系文化发展水平的最高阶段,而它的一些重要文化因素则可追溯到同一地区更早的文化阶段。仅一山之隔的安乐崧泽文化人经过近千年的发展,走出山区越过天目山建立起了环太湖地区的权力中心,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测。安乐遗址无疑是这一区域文明发展史的摇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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