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不动微风暖

　　老家的后院里有很多树和植物，在葳蕤葱茏的草木中，有一种宽叶长杆的植物，盛夏季节花始开，穗状，淡黄琐碎，每一枝分蘖的顶端都会长出类似稗草的花序，花序的下面是一颗或者多颗绿色的草珠子，圆圆的，比黄豆大一些，风一吹，便兀自摇曳。

　　秋风起时，这些草珠子方才成熟，蜕变成黑色、白色、灰色，抑或杂色，且有光泽的草珠子，这些小珠子非常可爱，圆润，有灵性。

　　起初，只知道草珠子是一种天然草本植物的果实，后来才知道它还有两个充满禅意的名字，叫草菩提，或佛珠子，在佛教中有一草二木三菩提之说。这种草珠子去芯后，形成一个天然孔道，用丝线穿起来，挂在门楣处，风吹帘动，发出轻微的琳琅之声，草种便散发出天然植物淡淡的清香。这种草珠子串成的帘子，虽没有古人风雅，但却别具田园风情，透过珠帘看门外梨花似雪，杏花娇艳，菜园子里绿油油的小菜苗，如梦似幻，别有诗意。

　　外祖母喜欢用草珠子串珠帘，挂在门楣处，那是记忆中一抹挥之不去的乡村生活，安宁，恬美，与世无争。外祖母梳鬓，乌光油亮，小脚碎步，穿青色大襟衣裳，看上去干净利索。她常常轻挑帘栊，在屋里探出半个身子，向正在梨树下嬉戏的我们大喊：“吃饭了！……。”

　　外祖母的声音很好听，婉转悠扬，带着水音，特别是那声“吃饭了”，更加具有魅力，能够穿透时光，穿过珠帘，在耳畔回响。

　　灯下闲翻古籍，看古人留下的诗词小说，涉及卷珠帘的情节颇多。李白有一首《怨情》是这样写的：“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首诗写尽了一个女子的幽怨情态，慢慢卷起珠帘，然后是一个人枯坐，深长久远的等待，等而不得，先是愁眉不展，然后是泪湿香腮，慢慢滴下。先是愁，后是怨，然后泪下，最后是心中堆恨，恨谁？不知道，总是与她相关的人吧！不相干的人，恨有何益？不见怨语，但见恨意，整首诗，短短二十来个字，字字传神，层层推进，深浅有序，信手捻来，不由得感叹，当真是生花妙笔。

　　卷珠帘，故事藏在珠帘里，总会带给人无限的遐想和期许，想那帘内之人，燃一炉沉香，玉手如葱，轻扰慢捻，古琴悠悠，声声入耳，珠帘漫卷，帘动处，杏花天，几分索然，几分离愁。这个故事不用我说，多半是悲欢离合人间事。

　　北宋文学家欧阳修在《玉楼春》中写道：“红楼昨夜相将饮。月近珠帘花近枕。银缸照客酒方酣，玉漏催人街已禁。”好一个“月近珠帘花近枕”，月影轻移，花影婆娑。晚风轻拂，月光透过珠帘洒在饮酒之人的身上，时间向晚，城门已关，该睡的人都睡了，一片安静恬美。千年前的月光依旧清凉如水，花香迷离，踏遍万水千山，穿越层层珠帘，在梦中与你相遇。

　　写珠帘的诗词很多，多到无法一一列举。“珠帘不动微风暖”，回望时光的长河，仿佛一道珠帘隔在中间，始终是影影绰绰，烟尘四起，即便珠帘不动，即便微风熏暖，也不大能看清来时的路。

　　无数次午夜梦回，依稀见得年少时光里的我，穿着白衫，睡在老屋的凉床上，草珠子的帘栊轻轻随风摆动，外祖母拿着一把芭蕉扇，坐在我旁边，轻轻地为我驱赶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