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相随想

　　“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睡补。”睡觉乃第一大补。有个雅词──“黑甜之乡”。“黑甜”是睡觉的实质性内容，睡相则是形式问题。睡姿固然因人而异，但良好的睡相显然有利于睡眠。“行如风、坐如钟、睡如弓”，不啻“行为科学”和“行为艺术”的联袂，而“睡如弓”堪称经典睡相。

　　鲁迅在《阿长与〈山海经〉》中说：“一到夏天，睡觉时她(指“阿长”)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在“阿樟”(鲁迅小名)向母亲诉苦后，阿长仍然如故地“满床摆一个‘大’字，一条胳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这个“生得黄胖而矮”的女佣阿长(鲁迅呼其为“长妈妈”)，干的是粗活，自然不会像“太太小姐”们那样讲究睡相。只是“黄胖而矮”的她，做梦也想不到，她用胳膊压住的竟然是一位未来的伟人！倘用弗洛伊德学说来解释，鲁迅一生的反压迫意识，最初来自这条沉甸甸的“胳膊”。

　　人间睡相花样百出。某对夫妻，家里由女的作主，她在床铺上爱占据C位，男方只好镶边。有单身汉在床上常把自己睡成一条“对角线”。犬子小时候入睡后头朝东，到了早上，居然完成180度旋转，变成了头朝西，夜间睡相可想而知。

　　有关睡相的著名典故有王曦之的“坦腹东床”和严子陵的冒犯天尊等。然魏晋名士和世外高人的风流倜傥，非我等俗人所能仿效。俺向往的是阿城在小说《棋王》结尾处描写的情景，王一生在礼堂台上，“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安吉人睡在绿水青山中，不亦枕着金山银山乎？不过，我等工薪阶层，做梦也做不到“数钱数得手抽筋”，但“一觉睡到自然醒”并不难。木心说“睡相形同死相”，此“形同”意味着睡得很深沉，而深度睡眠会让身体进入完美的休息状态，可谓向“死”而生。抑郁症患者哪一天倘能睡得像死猪一样，则不治而愈。

　　睡相或多或少是潜意识的自然呈现。据中国传统五行学说，睡觉时习惯仰面朝天，手脚大张呈“大字型”的称为“木形”。此睡相意味着心无杂念，内心不设防，属天真浪漫型。清浅傻乐如我者，大抵如斯。而“水形睡相”的人，喜欢用手按住自己的胸，表面看似柔和，内心却深奥莫测。还有“土形、金形、方火形”等睡相。“土形”爱把手放在胸前，两臂弯起，或两脚弯起。习惯此种睡相者大多性情忧郁，不开朗。另外，睡觉时常把双手当枕头的人，据说感情细腻丰富，易动情，爱念旧，时常回忆过去的时光，感喟时光稍纵即逝。《追忆逝水年华》的作者普鲁斯特约略是之。

　　睡相包括“睡向”，即睡之方向。“方向”问题，兹事体大。据说大文豪狄更斯在陌生酒店下榻时，总是根据指南针指示的南北方向上床入睡。医学专家建议，睡觉时身体最好南北朝向，即头朝南、脚朝北，以便和地球磁力线相吻合。地球物理和人的生理健康之间，也许有微妙联系……另右侧卧的睡姿，据说有益心脏，且双肺空气吸入量最多，也容易消除疲劳，而趴着睡最不好。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动物界不乏站着睡觉的，人有时也能，但“站睡”只是非常情形下迫不得已的睡姿，且肯定睡不好。还有“坐睡”，开啥大会时，台上振振有词，台下不乏昏昏欲眠的听众，范某是其中之一。相比于“站、坐”，“躺睡”才是眠之正道，哪怕是“葛优躺”。谚曰“人睡三觉，命比纸薄”，说的是“懒觉、餐后觉、颠倒觉”三种不良睡眠习惯，有损健康。

　　老百姓形象地把睡下叫作“放平”，其实，小憩的话，还是取半卧之姿最舒服。自称“弯人”的作家陈村颇推崇此种姿势。他有一本散文集，名为《躺着读书》，躺读之后续想必是“手倦抛书午梦长”。还有人爱裸睡，梁实秋在《睡》一文中说：“北方有些地方的人士，无论严寒酷暑，入睡时必脱得一丝不挂，在被窝之内实行天体运动，亦无伤风化。”返朴归真也。而经纪人把贝克汉姆的睡眠视频放在网上，有偿观看。睡相也能赚钱，非“万人迷”莫为也。

　　“头到枕头，梦到扬州。”入睡时不刻意在乎睡相，往往睡眠质量颇高。睡在土谷祠里的阿Q，只要睡得安稳、踏实(最好能梦见吴妈)，管他什么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