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向三题

　　由事业而志业

　　“志业”是志向与事业之合称。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有两次著名演说，即《以学术为志业》和《以政治为志业》。韦伯标举的“志业”，表面上指一个人较适合或能胜任的职业，而深层含意是响应神召、天命，担负起某种具有神圣使命感的工作。一个人有事业心固然很好，但这通常还停留在实现个人价值的层面。由事业而上升为志业，则迈入了超越个人名利之宏大、开阔、高远的境界。

　　对从政者来说，为理想而做官就是心怀志业的政治家，倘为做官而做官，在职位上虽也可能干出点名堂，但难免有政客之嫌。在学界，毕生坚持“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陈寅恪，晚年自述：“默念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似可告慰友朋。”这是其一生以学术为志业使然。而有些人以学问为“啖饭”之术，不知“学术乃天下之公器”也。

　　再拿办企业来说，老板如一味盯着利润，缺乏社会责任感，哪怕规模搞得很大，企业之发展，充其量是事业而非志业。用实绩定义了中国现代企业家精神的任正非，说“华为没有成功，只是在成长”，其志业心之宏大执着，感动中国，令美国也有所害怕。

　　放眼望去，事业有成者夥矣，由事业而上升为志业者鲜也。明沈德符《野获编·礼部一·董伯念》：“伯念有才名，其志业不凡，不幸为富贵所累，以致短折。惜哉！”做事业倘只求自家富贵，那就更谈不上志业了。高考填报志愿，在专业选择上只考虑日后的就业和能否赚大钱，虽是人之常情，但志业安在？

　　惭愧的是，范某一无志业，二无事业，只有一点不上台面的个人爱好，闲时码几篇“豆腐干”文章，无关言志载道，自娱的同时，“逗你玩”。

　　逐鹿者不顾兔

　　如今这世上越来越充满诱惑。声光化电、灯红酒绿、杯盘觥觞乃至玉体横陈，各种五花八门的享乐，足令“意志薄弱者”目迷五色，心旌飘摇。面对铺天盖地的诱惑，保持静若止水的心态，一以贯之地执着于高远的理想，越来越难。“逐鹿者不顾兔”(《淮南子》)之古训，在不少人那里已蜕变为“见兔而忘鹿”。

　　逐鹿者一旦认准目标，沿着既定方向前行，有“执着如厉鬼”的坚韧和“猛志固常在”的刚毅。“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逐鹿者经得起各种考验和诱惑，好比练就了武林中的“铁布衫”，能抵御形形色色的花拳绣腿和糖衣炮弹。

　　鹿、兔两端可比作根本目标与眼前实惠、长远利益与当下好处、大有作为与小打小闹。首先心中有“鹿”，其次心无旁鹜。“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如以逮到几只“兔子”为满足，大可不必坐冷板凳十年。逐鹿者心系原上“白鹿”，而心中无鹿者以“兔子”为硕大战利品，两者之格局和气象，不可同日而语。

　　范某心无大志，且手无逐鹿之力，逮到几只兔子就乐不可支，贻笑大方。

　　玩物“养”志

　　崔健出道时的幕后推手，国内第一代音乐经纪人王晓京，早年开出租车，经营过小企业。结识崔健后，以其艺术敏感和市场嗅觉，在演艺经纪领域一鸣惊人。据其合作伙伴回忆，他起初“混”迹于摇滚乐坛，主要是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并没当生意做。他觉得好玩开心比赚钱更重要。让心灵的宝马自由奔驰，比臀坐豪车更让人充实愉悦。当年的摇滚圈个个很穷，五六个人挤在王晓京的夏利车里笑语喧哗，开心开怀。木心有妙语：“玩物丧志，其志小，志大者玩物养志。”早期“玩”摇滚乐者，既出于自我表达的心志，也藉此滋养精神。

　　后来，王晓京运作“女子十二乐坊”，商业上获大成功。崔健和齐秦曾有对话。齐秦说先要有物质基础才能搞出好摇滚乐，崔健则认为当初因贫困而更有创作激情。有人问王晓京是赞同崔健还是齐秦。他说：“人一有钱就会失去很多精神上的东西……”

　　玩物丧志还是玩物“养”志，大抵由人格境界和精神底蕴所决定。曾玩物“养”志的王晓京，以其自身经历和体验，看清得利和丧志(失去很多精神上的东西)之间的关系，明眼人也。更有脱俗之人，“玩”志“丧”物(执着于精神追求而不惜失去物质利益)。无论玩什么，怎么玩，志一日不可丧而当终生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