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自述

　　丰子恺在《取名》一文中说：叫惯的名字“似乎是各人出世就写好在额骨上的”。笔者姓范，名“一直”。这名字虽说不上另类，但多少有点别致。

　　家父1949年从山东南下，虽当过多年县文教局长，但初始文化程度仅高小，给子女取名当无雅人深致。我们五兄妹名中皆有“一”字(家母过世时不孝子撰挽联有“育成子女‘五个一’”句)。其实，按山东祖籍地的家谱排起来，我这一代当属“德”字辈。家父是“嘉”字辈，他受“革命文化”洗礼，抛弃家谱辈分之宗法传统，给子女取名自创“一”字系列。时代变了，“嘉德”难续。

　　“一直”之名感觉上不大会重名。白居易有诗：“百人无一直，百直无一遇。”不过，本县“体制内”有一比我年轻的王姓同志，名“直一”，比“一直”别致。

　　笔者不相信根据名字测性格、命运之类的野狐禅，然回望自己的大半生，职场经历和心志所及，居然和本名多有契合。

　　大学毕业后，我在宣传部门混了两年，1984年调到“红色学府”，再没挪动，迄今已整整35年，且会干到退休。中途有换岗机会，但自己放弃了。不敢像术有专攻的大人物那样，自诩“一生只做一件事”，而自嘲是“一棵树上吊死”的“黄茭藤”。不过，对世上的聪明人，我多有不屑，而像阿甘那样“一根筋”的笨人，则为之心仪。人还是有几分呆傻之气为好，呆人有呆福是也。

　　像花岗岩一样自信，如大理石般静美，似铁锚那样沉潜，“一直”坚守既定岗位，用木心的话说：“不动，最好像金字塔那样地不动。”当然，也可用“树挪死、人挪活”的老古话，说自己是“死蟹一只”。杨万里诗曰：“江流一直还一曲，淮山一起还一伏。”职场上虽风正帆悬地“可持续发展”，心路却千回百折……

　　“一直”自述，上面说的是“一”，而“直”字有关个人心志。自己定位于“小县城议论文写作业余爱好者”，写杂文注重打量人性之幽暗和世风之厚黑。“直”字在《说文》中释为：“从十，从目，从乚(曲)”。段玉裁解说此字为“三字会意”，“谓以十目视乚，乚者无所逃，正见也。”而这个“乚”，也就是人人心中都有的私念、私心、私欲。“十目”视之，原形毕露。本人写杂文远不到“十目视乚”，大抵是瞪着一双近视加老花的“斗鸡眼”，逼视人心之“乚”，直面世态乱象，以窥“正大光明”背后的荒谬和暗黑……无论读万卷书，还是行万里路，洞察人性乃智者第一要务。而洞察之后的体谅、包容和宽恕，则是仁者境界。

　　笔者年轻时一度很瘦，体形像晾竿，“一直”成了形象刻画。如今腰围日隆，油腻有加。倘是朱彝尊的满肚子学问，或苏东坡的“一肚子不合事宜”，敢情也好。某友调侃：“老范还是改名‘一横’算了。”

　　曾编印《直声集——范一直30年党校文撷》，在“后记”中说：“取名《直声集》，主要和自己名字有关，而不是自我标榜声音之正直。平时写杂文常用‘曲笔’，此集文章大多直话直说，‘直着嗓子’庶几近之。”浩然长篇小说《艳阳天》里有个后进人物，绰号“弯弯绕”，很讨人厌。相反，吾乡有俗谚：“山里人背毛竹——直来直去。”好！

　　给亲朋的子女取名，通常嵌一虚字，私忖名字中带有虚字者往往不俗。“一、直”二字，第一感虽分别为数字和形容词，但也可作虚词解。“一“而”直”之，倍加虚而不俗。不过，范某乃俗人一枚。拿自家名字说事，混充名士，俗举无疑也。

　　不管雅俗，人生在世能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一以贯之，感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