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绝樵苏” 和绿水青山

　　在“两山”理念诞生地——安吉，有一位已故的老派文人郑德涵先生，是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国学功底深厚，尤擅填词。他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有一首《减字木兰花》：

　　家家煤气，久绝樵苏柴草翳。

　　皴法全删，瞎点三千便是山。

　　米颠应笑，董巨荆关推我好。

　　可解今天，乱倒青山更值钱。

　　词作者有一小序：“近年来东山林木较当年封山育林时大为蓊郁，几无法见山骨。晨昏相对，戏成短章。”第一句说随着煤气进入城乡民众日常生活，几千年来以柴禾作炊的传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诗经》“樵彼桑薪，卬烘于煁”，是说砍下桑树做柴草，放进灶里烧火烤。“樵苏”的本义是采薪和刈草，“久绝樵苏”指长久不上山砍柴。“柴草翳”指柴草因不再遭采伐而郁郁葱葱(《说文》：“翳，华盖也”)。该词褒奖山区生态，巧借绘画术语(“皴法”)，还举出中国古代画史上多位大家(“米颠”和“董巨荆关”)。“乱倒青山”，化用“野水白连郭，乱山青到门”(王子乘)。既有传统韵味，又有时代气息，堪称佳构。满目苍翠的山峦，草木盛景赛过大师的山水画卷。末句“乱倒青山更值钱”，暗合“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乎？

　　“几无法见山骨”的“蓊郁”景象，前提是因“家家煤气”而“久绝樵苏”。在家用煤气未普及时，封山育林成效有限。家家户户每天烧饭都要用柴，大量且频繁的砍柴，肯定会影响山林植被。故“久绝樵苏”后，“林木较当年封山育林时大为蓊郁”。

　　煤气是老百姓对液化石油气的俗称，其发热量高，且可全部燃烧，无粉尘，故很少污染排放。安吉丰陵燃气有限公司，历来注重开拓农村市场，已在全县每个行政村设燃气供应站，以方便村民就近“换气”，令“万家欢喜”。

　　“樵苏犹不入，瓶锡莫能行。”(梅尧臣)说深山老林行路艰险，以致樵苏不入。而“家家煤气”让樵苏不再入山林，树木免受斧斤，山林植被在不遭受人为破坏的情形下，得以天然保育。安吉籍现代著名林学家陈嵘，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在《造林学概要》中，就建议用“天然保育法”恢复森林植被。

　　改革开放四十年，传统灶台普遍被煤气灶替代。厨房巨变，决定性因素是煤气。如今，吃上土灶头烧的米饭(尤其是锅巴)，是近乎奢侈的享受。日本电饭煲，能和土灶烧出来的相媲美吗？

　　“樵人归白屋，寒日下危峰。”(贾岛)“欲知岭上无穷景，听取樵歌四五声。”(曹文晦)古诗词中多有“樵人、樵歌”，寄托了骚客们的山林意趣和田园情怀。而今有的诗人双手从来没摸过柴刀，不解“劳歌采樵路”(孟浩然)之意趣。只会按煤气灶开关的手，难懂“篝炉冷落烧残叶”(陆游)之情味。

　　生于1964年的海子，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开篇中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劈柴”和“关心粮食和蔬菜”一样，曾是老百姓过日子的标配。作家“十年砍柴”，1971年出生于湖南山村。他说这笔名缘自“从6岁到16岁，我整整砍了10年柴”。而90后出生的人，尤其是城里长大的，不要说砍柴，恐怕连烧柴的灶台都没用(见)过。乡村旅游有一项目，游客用烧柴的“大灶头”，自己动手做饭菜。50多岁的人从炊烟中怀旧，年轻人则感到新鲜和好玩。

　　安吉是浙北山区县，长杂树和灌木的山岭，当地人从前叫“柴山”。四十年前，砍柴是山乡人家的规定动作。旧时有民谚“日里给人家拾柴禾，夜里给人家磨豆腐”。除了用以自家烧火，有的还将柴禾拉到城镇集市上去卖，挣几个辛苦钱以补贴家用。我中学时家住山里的同学，当年常随父亲拉一双轮车柴，走几十里地，到镇上去卖。而我虽是镇上的“居民户”，但少年时也曾跟着外公上山“耙松毛”，用以家中灶洞引火。而今，煤气灶上有自动电子打火功能，松毛引火，恍如隔世。

　　如今，安吉县有省级以上公益林63.2万亩。山区公路两旁，杂树灌木因无人砍柴而越来越繁茂，野生动物随之日益繁衍。公益林能得到有效保护，和“久绝樵苏”显然有关。保全绿水青山，建设美丽中国，作为清洁能源的煤气，亦有功焉。

　　家用液化煤气用沉重的钢瓶灌装。湖州诗人柯平早年爱情诗《骑士：1984》其中一节：“你在楼上唱歌，我给你送煤气。吭哧吭哧爬三十九级台阶。这时你没准看我也像一只煤气罐？煤气罐就煤气罐吧！”如今，随着管道煤气进入很多城镇小区，诗人少了一个以膂力博芳心的机会……

　　“家家煤气，久绝樵苏”，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自有关系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