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苍茫自写看──吴昌硕的“石缘”

　　吾乡涧溪多可观之石。今秋，有关部门和县观赏石协会联合举办了“大地文章——安吉县地质自然资源保护与利用暨第三届县观赏石展”，不少奇石让人眼睛一亮。由玩石赏石到画石咏石，想起吴昌硕的“石缘”。

　　“富贵神仙浑不羡，自高唯有石先生。”吴昌硕之名含“石”，一生与石有不解之缘。青少年时为避太平天国战乱，他在鄣吴村附近的石苍坞差点饿死，幸亏当地人接济才存活。为纪念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后取字“苍石”。他还用过“仓石、昌石、苍硕、仓硕”等名字，皆从“苍石”演变而来。缶翁习艺始于篆刻，且毕生奏刀不懈，曾刻“终日弄石”一印。晚年自述：“予少好篆刻，自少及老，于印不一日离”，和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

　　“老缶之画，贵在金石之气。”这是艺术史上对吴昌硕的定评，说的是缶翁的大写意绘画多得金石篆刻之功。在绘画题材上，他偏爱石头而极少画鸟，在尺幅稍大的花鸟画里几乎都有石头，这与“直从书艺演画法”有关。缶翁以书法入画，风格雄强，而奇石最能演绎他的审美观。有论者称他是“近代画石之集大成者”。苏东坡说“园无石不秀，斋无石不雅”，而吴昌硕是“画无石不雄”。他画石不像郑板桥那样，喜清瘦嶒嶙之貌，而多肥厚浑朴甚至丑怪之状，但雄浑之气沛然，自抒郁勃之胸臆也。

　　吴昌硕说：“红梅、水仙、石头，吾谓三友。静中相对，无机械心，形迹两忘，超然尘垢之外。世有如此嘉客，焉得不揖之上座？”缶翁为人处世也“无机械心”。同乡朱正初评价青年吴昌硕：“寡言语，安简默，取与不苟，长与歌啸而金石文字之艺最精，殆芜末而不芜其本，芜其外而不芜其中矣。”他在艺术追求上的坚韧执着，在个性风格上厚重浑朴，在待人接物上诚恳厚道，多与石之品性吻合。他的朋友圈中不乏“石友”，如交往甚密的“虞山二石”——喜欢收藏石砚的沈石友和擅长刻石的赵石农。

　　“花能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陆游)吴昌硕不乏咏石诗句，如：“西风万里逼人寒，奇石苍茫自写看。莫笑胸中无块垒，难为砥柱挽狂澜。”“水仙洁成癖，石头牢不朽。落落岁寒侣，参我即三友。”“松为古仙人，石为寿者相。”“共秉坚贞心，不变古形状。”“昨夜落星化为石，雷斧凿痕穷开工。兀然不动似砥柱，可置沧海横流中。”缶翁可谓一块屹立在艺术长河中的巨石。

　　大书法家米芾多蓄奇石，且在安东一带做过官。吴昌硕做“一月安东令”时曾以诗明志：“眼底石头真可拜，傥容袍笏借南宫。”(米芾人称“米南宫”)借米芾拜石的典故，抒发自己虽在官场却不肯随俗的志趣。他自述：“谁谓石头顽，胜景非其匹。大块春蓬蓬，容我一官虱。”70岁时，他画了一块巨石，题诗“介然而独立，气势自嵯峨”。

　　在书法上，缶翁对《石鼓文》用力最勤、心得最深。他描摹各种植物时，常配以造型奇特、风格古朴的顽石，取其突兀峥嵘的体势，使画面气势磅礴。他喜欢画体量大的石头，有意让石和藤本植物相映衬。石之简明厚重与藤之繁茂轻灵，形成互补，寻求动静、疏密、轻重、块线之间的对立统一，极尽变化呼应之能事，画面有“濡毫作石石点首，倚石写花花翻空”的妙趣和神韵。

　　吴昌硕题《老梅怪石》：“梅根入石，枝干坚瘦，石得梅而益奇，梅得石而愈清，两相藉也。”石之刚劲、坚定、沉雄、厚重，经得起风雨、耐得住寂寞的品性，与其人格境界不乏相通之处。他说：“画牡丹易俗，水仙易琐碎，惟佐以石可免二病。石不在玲珑在奇古。古人笑曰：‘此仓石先生自写照也。’”他说自己“信石不信金”，有时自称“石人子、石敢当、石尊者”。

　　比吴昌硕年长的沪上画家胡公寿，曾画有《苍石图》赠吴昌硕，题款：“瞻彼苍石，风骨崎嵚。纵笔减笔，大痴云林。颓然其形，介然其骨。”他眼里的吴昌硕虽貌不惊人，却有顽石般的风骨。沙孟海集清人谭复堂《题缶庐集》句：“便从月小山高处，想见嵚奇历落人”，书赠安吉县吴昌硕纪念馆。“嵚奇历落”，石之谓也。

　　郑板桥说：“所谓一块元气结而成石矣。”石之形貌可谓吴昌硕自身精气神的直观写照。对石的喜爱几乎让吴昌硕把石当作自画像那样来画，画中之石呈现人格化。“奇石苍茫自写看”是也。

　　“幽雅竹城”的景观设计和布置，能在石文化上多做一点文章乎？而弘扬昌硕精神，能以石为师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