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三题

　　书写有德

　　网上曾热传一组书法照片，“宾至如归”俨如“妇女之宝”，“某某博物馆”看似“某某情妇馆”。某些书法家经常把字写得让人识不出来，如在行书中刻意追求字形难辨认(草书、大篆另当别论)，观其作品如同猜谜，几乎将障眼术用于书法了。而日常实用性书写，不管字好字坏，第一要务是让人看得清或易辨认。当然，书法艺术不等同于实用书写，但字能辨认，有利于观者对作品的认知。

　　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中记大先生一段话：“字不一定要写得好，但必须得使人一看就认识，青年人现在都太忙了……他自己赶快胡乱写完了事，别人看了三遍五遍看不明白，这费了多少工夫，他不管。反正这费的工夫不是他的。这存心是不大好的。”写字清晰明净的胡适，对秘书胡颂平说：“我总觉得写字叫人认不得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陈垣曾告诫儿子陈约：“写信与尊辈或卑辈，均要注意一件事，写出来盼望人家认得……不宜太草，免人误会而厌恶也，注意注意。”孙犁虽不是书家，但他认为“文字为工具，以易书易识为主”，“字不怕俗，却怕怪。俗能通向大众，怪则为多数人不认识，不认识之字，尚能称为书法家乎？”郭沫若说：“不一定要人人都成为书法家，总要把字写得合乎规格，比较端正、干净，容易认。养成这样的习惯有好处，能够使人细心、容易集中意志，善于体贴人。”写字容易认，也是“体贴人”。

　　医生在病历或处方上的字迹，大多潦草不堪，几近“天书”。电脑普及后，人们的书写技能普遍下降，写字难认现象更常见。如范某写字就被朋友戏称为“搭火柴梗子”。

　　西方有笔迹心理学，笔迹与人的个性和心理状态多有关系。有笔迹专家说：“你有一手一塌糊涂的字，说明你有一颗一塌糊涂的心。”“冰鉴不容心潦草”(宋诗)，写字难认事关德。

　　“键误”和“手癌”

　　民国中原大战时，冯玉祥和阎锡山联合伐蒋，商定两军在河南北部的沁阳会师。冯的一位作战参谋在下达命令时，误把“沁阳”写成“泌阳”。恰巧河南南部有个地方叫泌阳，与沁阳相距数百公里。冯部误入泌阳，贻误了战机。多出一撇，造成极严重的后果。那参谋被军法问责而丢命。

　　因电脑普及，以前有笔误，现在有“键误”。《咬文嚼字》杂志曾选取新浪网上12位大名鼎鼎的博主，每月“咬嚼”一人，检查其文字差错。其中有的差错，明显是“键误”使然。使用拼音输入法，按数字键选字词时容易出错。如童话大王郑渊洁把股掌之间误为“鼓掌之间”；微博女王徐静蕾把剖腹产误成“抛腹产”。有人将“敬业奉献”误为“精液奉献”，简直是耍流氓啊。网络新词“手癌”，并非指一种病，而是指在微信、微博上常打错字或手滑发错表情的现象。

　　有人网购时问卖家：“你们能发神童(申通)吗？”答：“亲，我们做正经生意，不贩卖儿童。”又问某网店，“你们有尸体(实体)店吗？”答：“亲，淘宝不让卖这个……”一不小心，沾上贩卖儿童和尸体之犯罪嫌疑，都是“键误”惹的祸。

　　“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面对错用文字、糟蹋汉语的诸多语文乱象，仓颉自己恐怕要“夜哭”了。

　　自创书体

　　今秋，本县举办了第三届书法篆刻大展。安吉新闻网的相关报道以“传统回归，新颜绽放”为标题。乐见昌硕故里之书法，重视回归传统。

　　书坛不时传出某人自创某某书体的新闻，且书体命名多冠以“发明者”姓氏，有的还向国家版权局申请该字体的著作权益。如某“燕书体”自称是篆、隶、行、草、楷五体之外的中国书法第六体。呵呵，且不说书法史上“欧、颜、柳”等主流书体，就是小众的赵佶“瘦金体”、郑板桥“六分半书” (“乱石铺街”的“板桥体”)等，面对所谓的“第六体”，情何以堪？如从书写工艺或新型实用外观设计的层面看，自创书体或许体现了某种创新，但从几千年书法传统看，自创书体在书坛时有所闻，真不知是书法界之幸还是不幸？

　　台湾作家唐诺有一篇《书家》，讲到擅长书法的张大春被人问及“张大春体”时：“我一旁听着。张大春的回应意外地沉静，仿佛不知语从何起。他边说边想，像进入自省的零落回答。大意是——好的字那么多，你看、你学、你跟着哪个字这样写那样写都来不及了，哪还有什么自己的体不自己的体的问题……”

　　木心在《文学回忆录》中说：“古代，群山重重，你怎么超越得过。有人对我说，洞庭湖出一书法家，超过王羲之。我说：×××。”这是木心书面文字中唯一的粗话。传统功底深厚如海上冰山的吴昌硕刻过一方印章——“勇于不敢”。而那些传统功夫不过关，却敢于创新的书法勇士，大抵是“赤膊打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