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二题

　　“指证”内涵

　　“双手是活宝，一世用不了。”人类在漫长的进化中，手逐渐演变成人体最灵巧的工具。西谚说：“一个人的最好朋友，就是他的十个指头。”无论文体名人，还是普通劳动者，用手创造文明，也在自己手上留下印证。

　　“童心便有爱书癖，手指今余把笔痕。”(刘禹锡)“把笔痕”可谓文人的“指证”。吴昌硕自述：“予少好篆刻，自少至老，与印不一日离。”他年轻时刻印不小心，将左手无名指凿伤，因乡间缺医少药而烂去一截。缶翁晚年常以此示人，手指疤痕乃篆刻家之明证。

　　“钢琴诗人”傅聪，从小到大练琴练得太多了，后来得了腱鞘炎。他每天用黑套子护手，只露出几个手指。一生勤奋的他说：“郎郎和李云迪都是天赋好，但都不够用功。”

　　由文艺而体育。“泳坛一哥”孙杨说：“很多手机都有指纹功能，我没办法用指纹……”他5岁就练游泳，至今已游过6万公里，可绕地球一圈半，其指纹基本被水波磨灭。被水磨掉的指纹，乃泳坛名将之“指证”。

　　由文体名人到普通劳动者。砖瓦匠、石匠、裁缝、按摩师等，双手充满职业劳动的印痕。篾匠的手，指头粗糙像树根，手指和手掌满是被篾片刮伤的痕迹。卖烧饼的手，因常靠近火炉而多呈不健康的红色。英国雕塑家尼科尔·法伊，注重塑造各色人等的手。她认为手部细节能揭示人性秘密，比面容更能表达意味深长的内容。她有一件雕塑——玻璃安装工的拇指，因职业而导致有些畸形。“文革”后期电影《决裂》，党委书记举起一位只上过一年小学，双手长满老茧的铁匠之手高喊：“这就是(上大学)的资格！”这样的大学生懂“马尾巴的功能”吗？

　　据说“一个女人是否活得精致，看她的手就够了”，而劳动者的手虽粗糙，但有“大美”存焉。摊开你的手，有可引以为荣光的“指证”吗？

　　赤膊丰采

　　亚当、夏娃食了禁果后生羞耻之心，找些树叶遮住羞处，然上身仍赤裸，可见赤膊现象始于人祖，堪称人类最早的时装款式。袒露上身，不妨说是一种合乎人类天性的服饰文化。赤膊意味着真率、坦诚和回归自然。当然，文明社会另当别论。如今，赤膊还是男人的特权，难怪男人通常比女人来得爽直。

　　皮肤是人初始、本原的衣服。西方有“上空装”(流行于吧女)，也就是“女人赤膊”。赤膊亦有“装”，这是自然之“装”。马雅可夫斯基说得好：“世上没有比结实的肌肉和新鲜的皮肤更美丽的衣裳。”衣服是人体的包装，赤膊则是近乎“极简”的包装方式。

　　史上不乏与赤膊有关的佳话。师法自然的老子恐怕不屑穿上衣，而主张“节用”的墨子也许是舍不得穿。他们是诸子百家中的“赤膊大师”，和讲究礼仪和服饰的孔夫子大相径庭。“将相和”的典故，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肉袒负荆”)，就近乎赤膊。《世说新语》里“东床娇婿”也和赤膊有关(“袒腹卧”)。《三国演义》第23回“弥正平裸衣骂贼”和第59回“许褚裸衣斗马超”都是赤膊的好戏。鲁迅笔下有“长衫党”“短衫党”，而阿Q好像是非“长”非“短”的“赤膊党”。

　　古代奥运会，全身涂上橄榄油的希腊人赤身角逐，尽显肉身之健美。据说健身时，因无衣服阻碍，排汗更顺畅，皮肤呼吸更自由，人体的新陈代谢率，赤膊比穿衣要高3%。足球比赛，球员进球时常兴奋得脱掉上衣。C罗的胴体，对女球迷杀伤力太大。而古希腊元老院成员，喜欢泡澡堂子，赤膊，下身围浴巾，在澡堂共商国是，“赤膊政治”乎？其实，官场内幕最坦露不得。

　　成语“赤膊上阵”，比喻毫无掩饰的战斗，也可形容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圣雄”甘地有一幅经典照片，瘦骨嶙峋的他光着上身，坐在一架手工纺机前纺纱。毕加索赤膊作画是家常便饭。纪晓岚在四书馆编书时不耐酷热，时常赤膊。有一次刚好皇帝驾到，纪大烟袋来不及穿衣，狼狈不堪。话说回来，一个人真要成就一番业绩，无论在本义还是比喻义上，都要有“赤膊上阵”的精神，否则，易沦为坐而论道。不过，身虽袒露，心要有所提防。鲁迅说：“如果你上了他的当，真的赤膊奔上前阵，像许褚似的充好汉，那他那边立刻就会给你一枪。”

　　赤膊有讲究，穿拖鞋相得益彰，穿皮鞋给人滑稽感，穿长裤有点不伦不类。更有甚者，赤膊系领带，而且是系起来极方便的“一拉得”领带。如当代诗坛那些自我标榜的什么流派，笑死宝宝了。

　　老范是“蒸笼头”，天热时因动辄出汗而爱光膀子，一点也不像文化人。赤膊是草民的特权，更是居家生活的“私权”，且可谓“低碳”服饰，属于“绿色消费”。有一次晚餐喝酒后，我赤膊走回家，在闹市区撞见朋友，被他笑话：“你这样子，有损文明县城创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