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书面化漫谈

　　笔者给县报人文版写文章，为接地气，常有意用一些方言语词。清末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是中国第一部长篇方言(吴语)小说，对吴语正字法影响深远。金澄宇用沪语写《繁花》，大体不错。把方言词转化为文字，用何字为妥，常感犯难。不少方言词难用规范的现代汉语来书面化。这事有时候难免“黄胖舂年糕，吃力不讨好”。

　　安吉方言属吴方言太湖片中的湖州小片，且不乏当地特色。安吉籍方言学者鲍士杰先生认为“安城、报福方言是安吉的土著方言”。不少方言词“有音无字”，这给书面化更带来困难。虽有《吴方言词典》(吴连生等编著)《明清吴语词典》(石汝杰宫田一郎主编)《吴下方言考》(清·胡文英撰)等可资参考，但尽信书不如无书。方言词的书面化，大体可遵循以下几条原则。

　　最理想的是“音义两合”，在发音和表意上，文字和方言谐和对应。如“镬焦”——锅巴，时间、材料或钱正好一点没有多余——“克扣克”、“溚溚渧(物体潮湿得往下滴水)”等。生活节俭为“做人家”，身心放不开叫“做筋骨”。因地滑而站不住叫“打滑踏”，骨关节移位是“脱骱”，事情收场的台阶或机会是“落场势”。还有“板扎、登样(汪曾祺在小说中用过)，掼死话、轧苗头、吃趤饭(“趤”意为游荡)，狗皮倒灶、瘟鸡耷头、懊滋搭味”等。

　　其次，书面化所用的字，虽然表意不够理想，但用方音念尚能传达土话意趣，这也算基本到位。如表示从容舒缓是“百坦”，言行不上品叫“低啰”(滴卤)，作弄是“弄怂”，暗示为“擭翎子”。液体溢出是“潽”，从狭窄管道里喷出叫“滮”。产妇坐月子是“做舍姆”。一场“舍姆”做下来，就像鲁迅在书信里说的“捏捏脚膀，胖了不少”。

　　第三，虽然在表意上有更合适的字可选，但该字用方音念起来不像方言，则舍之而选用更接近方音的字。因为语音乃方言第一要义。比如打鱼当为“拤鱼”(“拤”比“抲”更合方音)。表示“同伙”的“连刀麻子”，比“连裆麻子”发音到位。

　　最后，书面化时如无合适的字，不妨选一个和该词义无关的字，仅用作发音符号。不过，所选之字在表意上要避免引起歧义。如被雨水淋湿——“笃湿”的“笃”，“闪电——豁显”，人品或物品质量差——“颓板”，找茬或故意挑衅——“寻齁丝”，样子或状态——“吞头势”，很不从容——“极出污拉”，做事没边际、言行出格——“野豁豁”等。再举几个不乏意趣的方言词，并略作发挥。

　　“箥箩揭底”形容穷得叮当响，可引伸为落到很凄凉的境地。“箥箩”乃容具，“揭底”意味着内里什么都不剩——“滑脱精光”。如今两极分化，“清汤光水”的草根族不乏“箥箩揭底”者。

　　“瞎漆皮钉”原是“算命瞎子、漆匠、皮匠、钉秤者”的合称。因旧时这四种从业者开价往往有点离谱，故以此形容说话不实在、不靠谱。遭遇“野豁豁”的“瞎漆皮钉”者，少“拶”(音za，意为主动交集)为好。

　　“栗骨子”和“火筱丝”。前者指用弯曲的手指关节敲别人(通常是小孩)脑袋，后者是用来引火的小捆竹梢，家长也用作教训子女的戒具。我辈从小伴着大人的“栗骨子”和“火筱丝”长大，棍棒下面出孝子乎？

　　“盯老包”指在相同情形下，旁人可这样做的话，那么，我比照着也要这么做。这在较敏感的有关人事权益的事务中时有所闻。因为“盯老包”而“戳壁脚”，暗地里“搞七捻三”，“打破猪食盆，大家吃不成”。

　　“包箩底”指担负最后的责任，在实际语用中通常和钱财结算有关。不妨推而广之，将其演绎为“承担最终责任”的精神。“负责到底”意味着“不忘初心”。

　　有的方言词和网络热词相通。如形容反败为胜的“吃翻烧”就是“逆袭”。“假撇清”类似“白莲花”(装清纯的心计女)。沪语中的“劈硬柴”即“AA制”。而吾乡流行的“劈硬板”指行事硬气，不妥协，“踏石留印，抓铁留痕”是也。

　　寇丹先生写过一本《湖州土话》，和安吉土话多少有点“隔”。安吉电视台有方言节目“夜夜不落空”。如今，爱在自拍照中脸上粘“喵胡子”的一代，热衷网络用语而不屑方言，大多不会讲土话。60后的老范对方言词还略有所知，藉此聊系乡愁，以免“夜夜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