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澡记

　　泡澡，本地又叫“汏浴”、“浴汤”，洗澡的意思。泡澡与洗澡在清除身体表皮污垢上，基本功能是一致的。但二者又不尽相同，泡澡可能更趋于精神方面的享受。扬州人所谓的“水包皮”，比如陆文夫《美食家》里的“朱自冶”，几乎每个下午就泡在澡堂里，其实与“清除表皮污垢”没有多大关联了。

　　泡澡，一般得去公共浴场宽敞的浴池里头“泡”，在自家狭小的卫生间，莲蓬头下洗个澡，是算不得泡澡的。泡澡的最佳时节自然是冬季，三九寒天，室外凄风苦雨寒气逼人，池内水雾萦绕、温暖如春，一寒一暖形成强烈反差，方显出泡澡的珍贵。

　　浴池的水温一般设定在三十八、九度，烫了身子吃不消，水凉又没有了泡澡的感觉。恰如其“温”才是。浴池的水深也是设置好的，一个成年人坐下去，水线就在脖子底下，正好。

　　那是全身心的浸泡，轻微的灼热仿佛从每一个毛孔侵入，一点一滴，不消多时，体内的寒意被驱散殆尽。

　　有时会想起小时候的泡澡。大约也就是五六岁吧，父亲一手牵着我，一手抱着小弟去浴室洗澡。这是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公共浴室，玻璃门上贴着“国营递铺浴室”几个字。尽管是“国企”，当年递铺浴室设施条件之简陋，与当下县城“洗浴中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设施简陋，也抵挡不住人们的热情，整个冬季，浴室就是全镇顶闹猛的地方，特别是年关临近，更是人满为患，经常看到的景象是，前一个人尚在里头池水里泡着，而他外间放置衣物的躺椅早就有人“守候”。因此从浴池爬出来，本想舒坦睡一觉，而这时，也只能小憩片刻让位了，都是小镇上的熟人，人家在一旁候着，你好意思酣然入梦？

　　浴池有三个，每个只有十来个平方这么大，水雾缭绕，天花板上挂满了蒸汽水珠子，不时掉落在身上，凉丝丝的。浴池的水一天就换一次，池水浑浊浮腻。镇上老人习惯把公共浴室叫做“混堂”，除了说明来泡澡的人员混杂，可能还兼有池水混浊之意。天晓得在这样的池水里泡一回，身上污垢多了还是少了？靠里头的池子盖着木架子，水温最高。常见有人围坐池边，用毛巾蘸着烫水搓脚丫子，呲牙裂嘴的。年幼不知，待长大患脚气病，常用此法止痒，妙处难与君说。

　　对父亲来说，泡个澡着实辛苦，他得先伺候好我们两个“小把西”，打肥皂搓身子清水冲洗，打理干净肯定费劲。父亲喜欢在泡澡后睡一觉，他说这真的是一种享受啊！在暖和的竹榻上躺着，沏壶热茶。伙计不时扔过一块滚烫的毛巾，擦一把，全身舒坦。

　　一晃父亲已是耄耋之年，行走不便，现在只能在每年过年之前，陪老父去浴室泡澡过把瘾。父亲老了，一直紧拽我的手，步履蹒跚。想起父亲年轻时的健硕和活力，内心一阵酸楚。人的一生有时感觉很漫长，有时又觉得特短暂，来来回回泡几个澡，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