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与里子

　　中国人重面子，举世闻名。面子优先里子，大概有下列原因：一是人活一张脸，面子与人的尊重需要直接相关，而里子似乎还隔了一层；二是修里子很辛苦，其速度常常赶不上要面子的迫切；第三点最重要，面子通常可以证明里子——钱钟书既被尊为大师，就用不着剖开肚皮晒学问，既然一个称呼、一纸名片就能令人肃然起敬，那又何必舍近求远修里子呢？于是，许多人就把工作重心放在“面子工程”上。

　　然而，面子倘无里子打底，那就是名不副实，会让人心虚。求面子而得尴尬者，可数《围城》里的方鸿渐，他游历欧洲数年，学不成而回国，为了自己、尤其是家族的面子，好歹办了一张“克莱登大学”的假文凭，却不敢拿来派用场、甚至不敢示人，感觉好比小偷入室，却不敢下手，空担了做贼的心虚。方鸿渐的“不幸”似乎在于生不逢时，假如能穿越八十年，因为“从众”，他的心境或许不会如此窘迫。

　　其实，问题并不如此简单。哪怕在“经营自我”成为潮流、传统道德操守被席卷的今天，人们的“心脏”似乎仍未进化到足够强大，硬撑空壳面子，还是有点累——至少不那么坦然和从容。无数“成功人士”，靠包装和炒作收获了额外的名利，同时也收获了额外的浮躁。许多人在办公室里挂“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大概已然意识到长期浮躁下去，不利于身心健康。然而，这八个字，挂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将重面子列为中国文化的标志，或许并不公允。因为老祖宗并非如此教导我们的。衣锦尚絅，是儒家经典《中庸》所推崇的君子之德。穿着华丽的锦服，却要罩一件单衣，就是因为讨厌外表过于光鲜。在我看来，马列的实事求是、儒家的中庸之道、老庄的清静无为，都应该可以入药。这帖药或许可以治一治哗众取宠、死要面子的浮夸风。

　　关于如何正确处理面子和里子的关系，古人还有实用指南——韬光养晦。改革开放后，邓小平将这一成语引为“基本国策”，遭到了西方某些半吊子中国通的曲解，以为中国人企图“三十年媳妇熬成婆”，然后“吃翻烧”。其实，老外多心了。所谓韬光养晦，说白了不过是：不求面子光鲜，只要里子厚实。而且，邓公还昭告全世界：即使中国将来强大了，也决不称霸。得益于韬光养晦，中国高速发展了四十年。到如今，眼看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但中国毕竟还只是小康，还在“发展中”，不妨继续韬光养晦，直到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的街坊邻居大多也是这样想的，或可称民意吧。

　　里子修好了，面子自然来，那叫实至名归，享用起来坦然、踏实、沉稳。如此心态，才是真正的强者心态、盛世心态，非急功近利、爱慕虚荣者所能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