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人”考

　　“阴人”一词有多种义项。一为从前看风水、请神、做白事的人。二为妇女。三在民间指太监。四是鬼的别称。五在中医里指“五态”之人中气质阴盛者。“阴人”也可用作动宾式，指用阴险手段作弄或加害别人。最后，是本文申说的义项——阴险奸诈的人，即阴奸之人。吴方言称之为“阴死鬼”。梁启超《呵旁观者文》：“而将成之事，彼辈必以笑骂沮之；已成之事，彼辈能以笑骂败之。故彼辈者，世界之阴人也。”阴人之出，中国比欧美多，江南比北方多，官场比商界多，上层比底层多，男人比女人多，中年人比年轻人多，文艺界比科技界多。

　　是凡阴人，阴沉奸诈且多伪。十年浩劫中，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乃政界阴人中的“翘楚”。此人曾盘踞要职和高位，可谓“国妖”。有美国记者评价康生：“他是人间阎王。”其一生阴险，陷害忠良无数。“四人帮”中的张春桥，亦是“国妖”级阴人。被公审时的沉默到底，极端之“阴”也。《沙家浜》里的刁得一，则是文艺作品中的阴人典型。相比之下，胡(传魁)司令倒是无关阴奸的大草包。近些年热播的宫斗、攻心题材电视连续剧，男女角色中不乏阴奸之人。因阴奸而钩心斗角，因钩心斗角而倍加阴奸。《红楼梦》里的赵姨娘，虽是“被侮辱被损害者”，但又是一个内心全无半点亮色的阴人，不仅阴，而且蠢。

　　事实上，阴人通常是“聪明人”。在牵涉自身利益的问题上，很“拎得清”。阴人对利益得失很敏感，心胸狭隘，很在乎他人(特别是利益攸关方)如何对待自己。费心机，爱算计，是阴人的日常功课。这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通常活得很累。一天到晚揣摩人，揣摩事。于是，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深奥的面孔，像不开花的水仙装蒜那样装深沉。韩愈《题炭谷湫祠堂》诗中有“森沉固含蓄畜，本以储阴奸”两句，阴人之写照也。而在不谙世态人心的嫩赤者眼里，阴人惯有或特有的深奥，意味着深刻、深沉或“酷”，于是佩服得紧。结果人家把他卖掉，他还替人家数钱。仿民谚“阴冷不过弄堂风”，歹毒不过阴奸人。

　　阴人大多非等闲之辈，有的还不乏才华。撇开人品，康生的书法堪称政坛高层中顶级优秀者。他曾放言：“郭老(沫若)那字，也叫书法？我夹根木棍也比他写得强！”平心而论，“康老”“郭老”在书法上，显然不在同一等级。这国妖还精鉴赏、通篆刻，擅绘画，画作常落款“鲁赤水”，意欲和“齐白石”并驾齐驱，并凸显“红”色。其字虽好，其人最终还是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阴人多“识时务”，是坚定的机会主义者。难怪阴人中不乏世俗意义上所谓的“成功人士”。见风使舵是其看家本领，投机取巧是其拿手好戏。阴人什么便宜都想占，一有空子就想钻，哪有好处往哪奔。当官好处多多时，削尖脑袋往官场钻，傍着大腿根部往上爬。仕途黯淡了，就挖空心思捞钱，闷声不响发大财。发财后“心中有鬼”，于是“向佛行贿”，装出伪善嘴脸，“放生池里洗屁眼”。高级的阴人会费尽心机地自我文饰，不让别人看出他的“阴”。

　　阴人大多自视甚高。开起别人的玩笑，牙齿白咧咧，而人家稍一说他，则脸上顿时失色。阴人几乎没铁杆朋友，阴人和阴人之间更是互为壁垒。害怕呈示性情，极少袒露心曲，避免和人交心，阴人之“阴”使然也。不过，别看他们嘴巴上熬得住，肚子里藏得住，暗地里却是想得出、做得出，坏心思和毒手段“知行合一”，齐头并进。他们“搞政治”善于“跟人”，做生意动辄忽悠合作伙伴，搞艺术精于钻营，泡女人习惯施展“情场兵法”。哪怕做善事、好事，也是心怀叵测，别有图谋。阴人惯于鬼吹灯，心藏暗黑人必奸。阴人大多不喝酒或不喜欢喝酒，而性情中人“只要有壶酒，不分敌我友”。

　　畅销书《盗墓笔记》写在阳间给阎王办事的阴人，表面上和普通人一样，照常吃饭睡觉，却能和鬼对话。辨认阴人有办法，他们睡觉时，鞋放在床下，鞋尖必定朝内。这虽是小说家言，但“鞋尖朝内”之细节颇有象征意味，因为阴人总是喜欢往暗黑处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