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什么

　　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初入虎穴时，土匪们用暗语和他对答，其中有一段经典台词：“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啦？防冷涂的蜡。”相比于座山雕手下黑面青脸的“八大金刚”，身为“三突出”对象的男一号杨子荣，在舞台上自然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而在日常人际交往中，人的脸红大多因为害羞或难为情。就安吉县民性来说，“上只角”的人比“下只角”的人容易脸红。

　　马克·吐温有名言：“人类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也是唯一该脸红的动物。”脸红在很多场合下是人的羞耻心使然，难怪有哲人说“脸红是美德的颜色”。然而，在道德底线日见沦丧的当今，越来越难见到因羞愧而脸红的人。当官的人台上冠冕堂皇，台下贪污腐化，何曾见他脸红？商贩们也不会脸红，哪怕他当着顾客的面，将牛粪般的假冒伪劣商品说成一朵鲜花。教授论文抄袭不脸红，学生考试作弊不脸红。裁判吹黑哨不脸红，医生拿红包不脸红……而这一切，是因为有太多的官员说假话不脸红！如俗谚所说：“生疮不晓得化脓放屁不晓得脸红。”

　　土豪们大有任性的资本，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脸岂会红？老吃老做的熟男们，纷纷拿出江湖上混的嘴脸，习惯于满脸“老油条”的色泽，要想脸红也难。年轻的“低头族”因沉湎于电子游戏而大多脸色苍白，只知虚拟世界里的游戏难“冲关”，而不知现实生活中有难为情。时尚潮人则喜欢脸上装酷或扮冷面郎君，视脸红者为大土冒、腼腆男或没用的老实人。

　　本该容易脸红的女人们，也乐于扮演大姐大或女汉子，哪里还会脸红。从前敏感内敛的含羞草，摇身一变，华丽转型为开放的阔叶芭蕉。阅人多矣的“三陪小姐”，如仪仗队般翘首以待寻欢者检阅(挑选)，哪里还有“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李白《长干行》)的娇羞？老舍有揭示传统女人害羞心理的妙语：“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木心感叹“现在真是一个不见赧颜羞色的世纪”。越来越多的女人不再脸红，可见世道人心之不古也。

　　文言词“赧颜”指因惭愧而脸红，如今很少用到。如果说“囧”是21世纪最风行的一个汉字，那么，脸红大概算是新世纪最难见到的一种表情。羞是难为情，难一己之私情；耻乃损于理，损天下之公理。葡萄牙有谚语“脸红不要紧，心黑要不得”。在有些人那里，却成了“心黑不要紧，脸红要不得”。倘若人类这种“唯一会脸红的动物，也是唯一该脸红”动物，再也不因羞愧而脸红，那么，按自己模样创造人类的上帝，大概自己要羞愧得脸红了。

　　西谚说羞耻心是人的第二内衣。比如有的地方官场如澡堂，为官者不以暴露生殖器为耻，而穿着裤头入浴，反被视为咄咄怪事。很多人已不会脸红或忘了脸红，说明羞耻心之普遍缺失或被丢弃。斯宾诺莎说：“害羞是畏惧或害怕耻辱的情绪，可防止人不去犯某些卑鄙的行为。”而今社会上有那么多“卑鄙的行为”，就是因为当事人已不知羞耻为何物，更不会因害羞而脸红。如果说他们还会脸红，那恐怕是为自己的脸红而脸红。

　　“文革”时某地上演《智取威虎山》，扮演座山雕的演员因为太紧张，忘了先问“脸红什么”，而直接问“你脸怎么黄啦？”演杨子荣的皱着眉头答：“防冷涂的蜡。”这时座山雕才问“怎么又黄啦？”答：“又涂了一层蜡！”如今那些不会脸红的人，脸上可谓涂了一层又一层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