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年”和新常态

　　竹乡安吉人大多知道毛竹的生长发育有大年小年之分。每两年为一周期，大小交错。大年发笋成竹量大，次年(小年)主要换叶生鞭，出笋少。清同治《安吉县志》记载：“毛竹有大年、小年，若大年则全赖冬笋、春笋，稍一掘之便难成林，乡民生活无着。”清乾隆《安吉州志》曰：“小年业者必雇工刈竹间草木，谓之‘拔山’，否则笋必稀而小，再次不拔即荒山矣！”可见本地毛竹大小年现象由来已久。

　　如今，安吉东南部和西南部的毛竹山，大小年正好交替轮换。县域内不同区域每年既有大年，也有小年。但有时因病虫害、极端气候或人为干扰，大小年之序也可能改变。某些大小年不明显的竹林，称为花年竹林。同一区块内部分立竹处于大年而另一部分是小年，第二年则反之。花年竹林产量稳定，但在培育管理上要求较高。

　　毛竹林大小年之成因，主要是其营养物质积累消耗的节律变化，也和新旧竹叶的比例有关。在同一片竹林里，新叶的光合能力比老叶高3倍多，带1龄新叶的立竹越多，就意味着竹叶制造的光合产物也越多，地下茎等贮藏器官能贮藏的物质也就越丰富，出笋数和活笋数也就越多。

　　由毛竹的大小年现象，联想到一个国家、一个地区，或一家企业、一个人，在自身发展进程中，也常呈现有节律的一张一弛之现象。孔子说：“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这段话是说：一直把弓弦拉得很紧而不适当松弛，这是文、武两王也无法办到的；相反，一直松弛而不紧张，那也是文、武两王不愿做的。张弛有度、宽严相济、劳逸结合，这才是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国理念和方式。天有阴晴、月有盈亏、潮有涨落。有变化才能有发展、有突破。一成不变，意味着丧失生机和变数。而有一种前进叫后退。懂得适时后退是一种智慧。一路高歌猛进难以为继时，退一步，进两步，实乃明智之举也。

　　中国经济曾长时期保持高速增长和迅猛发展的态势。如今进入“新常态”，从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长，经济结构优化升级，提质增效，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这一切，意味着迈入与过去30多年高速增长期不同的新阶段。这倒不是说现时中国经济像毛竹那样，由“大年”转到“小年”，而是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中，更加尊重发展规律，顺势而为。经济和社会发展，呈现出合乎节律的有序局面，才是“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理想状况。

　　毛竹大小年生长有张有弛的周期性节律现象，多少暗合了劳逸结合的人生方式。老百姓有一句话叫“做做吃吃”。禅宗百丈怀海禅师云：“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人生在世，份内之劳作固不能免，但休养生息，有草民之“大欲”存焉。这也是人生“可持续发展”的应有之义。“大年”时多产出，“小年”时多护养，正合张弛之道。人好比弹簧。当劳累超过极限或持续时间过长，弹簧就会发生永久变形，甚至导致“过劳死”。安吉的百万亩竹林，生生不息，常年青翠，无疑和大小年有关。安吉人既能“奋战”、“再战”，也懂得“百坦”之道。有些事是不能急的，心急吃不得热粥也。

　　真正有大作为者，其人生通常有沉潜积累的蓄势期。就像毛竹林在“小年”蓄养足够能量，来年生长才能旺盛。诸葛亮高卧隆中茅庐时，貌似闲人，其实是蓄积势能，出山后大展才干，助刘备建立蜀国。鲁迅在北平时抄了十年古碑，到38岁发表《狂人日记》后，尽现“精神界战士”踔厉风发之神采。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也。

　　基于毛竹的大小年现象，历代竹农们在竹林培育、护养和砍伐上，传承了一套合乎毛竹生长自然规律的做法。如“拔山”、“钩梢”、“砍六留四”、“大年秋后砍，小年春前砍”、忌砍“杨梅红”(夏季不砍竹)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由植物界而延伸到人类社会，由竹及人，毛竹的“大小年”、经济的新常态、人生的张和驰、事业的进和退，或可有所思、有所悟也。比如笔者私忖，面对自己长满杂草灌木的内心，倘不适时“拔山”，所长之“笋”必稀而小，如两年不拔，即颓为荒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