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精要管用”

　　近日和某资深编辑在安吉某景点春游。该处显要位置矗有一雕塑，荷花仙子在喷泉中央亭亭玉立。塑像前有一说明牌——荷花仙子的传说。密密麻麻有好几百字，还配有英文、韩文，以示和国际接轨。那编辑对文字很敏感，惯于用职业眼光挑剔文句，一眼就看出说明牌中诸多冗词赘句，说文字可精简五分之二。我笑曰：“你是欧阳修再生啊？”

　　据《唐宋八大家丛话》：“欧阳公在翰林时，常与同院出游。有奔马毙犬，公曰：‘试书其一事。’一曰：‘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一曰：‘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公曰：‘使子修史，万卷未已也。’曰：‘内翰云何？’公曰：‘逸马杀犬于道。”相与一笑。”这故事是说如何用精简的文字交代一件事情。欧阳修名文《醉翁亭记》第一句，也是做文字减法的佳话。初稿原是“环滁四面皆山，东有乌龙山，西有大丰山，南有花山，北有白米山”，再接以“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定稿时将原本25字压缩为“环滁皆山也”五字。这一改，由地理勘察报告而一变为千古名文。“以少少许胜许许多”之范例也。邓公有“学理论要精要管用”的指示，说明性文字亦当如此。

　　近些年，安吉在美丽乡村建设中，建有星罗棋布的乡村地域文化展示馆和村文化礼堂，内中的布展，自然少不了文字说明。且不说相关内容，单从文字表述上说，大多欠简要明快。比如天子湖镇吟诗村的“农耕文化展示馆”，展示板块第一项内容“村名的来历”，居然花了千余字，罗嗦松垮，不堪卒读。其实，文字上训练有素的人，相关内容大概不到两百字就可说清楚。这不单纯是语文问题，后果是如此繁复的文字表述，观众(游客)哪有时间和耐心读完？让公众看的展示文字，因不简明而遭人吐弃。此乃“豁嘴吹灯——白费劲”也。

　　在安吉(当然还有外地)一些旅游景点，也有类似问题。某些景点说明或景观文化介绍文字，简明度明显不够。好的内容因文字罗嗦而令人读不下去；或者好景点因介绍文字的粗糙甚至窬劣，而败坏游人雅兴。此乃“烧香引出鬼”也。

　　天荒坪镇余村的龙庆庵，入口处曾有该庵历史的说明文字，百余字，说清来龙去脉，且文字简洁雅驯。不知用竹材制成的该说明牌，至今尚存否。

　　叶圣陶说：“一个人即使不预备文艺，也得训练语感。因为这与治事接物都有用处。”笔者以为能否写好说明文，是检验“不预备文艺”的学生，语感之好坏的试金石。说明性文字，第一当求准确，其次是简明。能做到准确是及格，能力求简明是良好，倘能臻于雅洁，那就是优秀了。而这都离不开良好的语感。至于文字的简明精当，则和为文者的文言修养密不可分。富有文言文功底者，笔头自然能简洁凝练。

　　当年胡适带头提倡白话文，受到顽固派攻击。国学大师黄侃在课堂上褒文言而贬白话，举例说：“如胡适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电报必云：‘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长达11字。而用文言则仅需‘妻丧速归’4字即可，仅电报费就可省三分之二。”如今很多公共场合的文字，不乏用“11字”而弃“4”字的现象。反正“电报费”用的是公帑……至于承担布展项目的广告公司或文创企业，虽不乏大学文科毕业生做文案，但其文字水平大多不及民国时的高小生，“懂么不懂，抱牢乱耸”的事时有发生。

　　安吉竹博园正实施大手笔的改造工程，其中一项内容是新增“二十四孝”组图碑刻，并配以文字解说画面中的故事。他们请我将文字精简化，要求尽量减少每一则的字数，还要既让故事完整，又凸现孝行主题。学中文出身的酱香老范，虽小有文字癖，但时不时满嘴“焦烘毛”的酒气，醉眼朦胧中勉力而为，不愧对“二十四孝”之古代经典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