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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舅妈是个伟大的人。”我母亲去世已二十年了,可表弟在我母亲灵柩前的这句话始终在我脑海中回荡,久久不能忘怀。表弟对我母亲的这份深深敬意让我感动、思索,也更激起我对母亲的感恩和怀念之情。

  母亲出生于山村普通农家,从小聪慧、懂事,深得在私塾教书的伯父的宠爱,因此她识得几个字,会背诵《女儿经》。母亲对自己的这点“文化”颇为珍惜。

  十七岁那年,母亲带着《女儿经》嫁到了山那边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和娘家一样,依旧是开门见山,出门爬坡,贫穷而落后。婆家人口多,父亲光兄弟姐妹就有九个。父亲是老大,繁重的家务也自然落在了身为大儿媳、大嫂的母亲肩上。“黎明即起,洒扫庭院”母亲背着 《女儿经》的诗句开始了她的另一种生活。

  两年后,大叔成亲了,母亲有帮手了,妯娌俩轮流着做饭。开始,大婶贪睡,常误时,公婆便会厉声责骂她。母亲很是同情,于是她每天早起,让大婶安心睡觉。不久大婶也能按时早起了。她激动地对母亲说:“真是谢谢你!你帮我做早饭,我睡觉不用提心吊胆了。睡得安稳,清晨也就早早地醒了。”以后妯娌俩互相关心,配合得很默契。

  可母亲总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因为她一连生了四个女孩。那可是重男轻女、母以子贵的年代,公公皱眉,婆婆叹息。母亲难过极了。记得她说我曾给过她一瞬间的欢乐,因为我呱呱落地时声音特别响亮,她误以为是男孩。她还说生四妹时她曾大哭了一场。当时有好心人曾劝她把丫头送给人家,并说“你还年轻,会有男孩的。”可母亲没舍得送。倒是应验了好心人的话,后来母亲竟相继给我们带来了四个弟弟。

  我记事时,父亲兄弟都已独立门户。我们一家蜗居在两间小旧木屋,很是寒酸。可母亲为让姐上私塾,卖掉了她唯一的首饰——银戒子。新中国成立了,小山村也办起了小学堂。男孩子上学了,女孩子——“丫头片子,赔钱货”可就没这么好福气。可我母亲却对父亲说:“读书是好事,读了书人会更聪明。让孩子们上学吧!”父亲欣然同意。于是,他们商量筹钱的事……后来,大姐上了镇里的高小班,二姐上了村小学。第二年我也上学了。大姐高小毕业后辍学了,在家带弟弟妹妹,帮母亲干活,有时还去村里做一些抄写之类的文笔之事。二姐可幸运了,读完小学后以优异的成绩保送县城的中学并优先享受助学奖。母亲得知这个好消息,咬咬牙说:“我们再苦再累也要让她去。”于是二姐成了当时村里的第一个女中学生,毕业后回村当了小学教师。在二姐的影响下,学堂里的女生也越来越多。我更幸运。初中毕业时,班主任老师分析了我的家境,觉得上高中的希望是不会有了。他说服了母亲,推荐我报考收费极少的师范,因此我有幸考入了当时属省立的师范学校。我走出大山迈进了城市,乡亲们说:“了不得,小山村里出女秀才了。”(其实男秀才也只有一个——我的初中同学)四妹读完初中也有了工作。

  女儿们出息了,母亲自然高兴,她似乎忘记一切的劳苦,然而我们晓得母亲的付出与艰辛。母亲偶尔也会叹息,抱怨自己自讨苦吃,可更多的是自言自语:“不让孩子们读书,我不忍心哪!”母亲太苦了。为了挣钱,她颠着“三寸金莲”上山采茶、挖笋、拾山核桃;为了不让我们挨饿,她颠着“三寸金莲”在山坡上开荒种杂粮,到处采野菜、野果;为了不让我们赤足行走,她颠着“三寸金莲”走家串户学会了当地男人干的活——打草鞋。我是穿着母亲编织的一双双草鞋,背着母亲做的一大竹筒一大竹筒咸菜完成初中学业的。母亲,你那常疼痛的“三寸金莲”怎能支撑住肩负重荷的身躯啊!

  如今,我年已古稀。当我翘首等待在外求学的孙儿、孙女归来时,我就会想起我的母亲。那时她很少有时间接我们。只记得有一次,那是个寒冷的冬日,彤云密布,小雪花在北风中飘游。母亲牵着小弟在村口接到了我,她连忙拿过行李,小弟则拉着我的手蹦跳着。我蹲下身背起小弟,他那胖乎乎的小脸蛋紧紧地贴着我的脸。这时母亲一声不吭,朝我俩看着,咧着嘴笑着,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却充满了“阳光”。那情那景至今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母亲和普通的乡村妇女一样,一生勤劳、善良,然而她那开通的思想、独有的胆识、执着的追求,在当时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令人敬佩。我常想,这大概就是我表弟所说的“伟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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