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就在脚下

　　我的大学寝室同学竟然是素未闻面的亲戚。我们偶然提起已逝的祖母，提起那片土地，提起关于老人们的点点记忆，与家人的通话确认后，这似乎被深埋已久的悬念，终于拨云见日。

　　得知此事的人都十分惊诧，没想到，在异乡竟然能发生这样机缘巧合的事来。她的祖母是过继给曾祖母曾祖父的女儿。后来修建水库，村庄淹没，很多人选择了离乡，我的祖母祖父和一些宗亲来到这江南的山区小镇，渐渐扎下了根。我的祖母早逝，她的祖母改嫁异地，父辈们逐渐淡出了联系。一晃五十多年过去，老天又把这份断了线的情缘搭上了头。

　　那块遥远的被淹没的土地的名字又在我的脑海里被轻轻地唤醒。童年时，父亲对我絮絮讲述的一切又默默然的清晰了轮廓，遥远而又真切。那是祖父祖母相恋的地方，是父亲的摇篮，是族亲的家，是我的源。这一切尽是缘，他们选择了这块土地，给这陌生的土壤注入了新的血液。开垦，劳作，新生，死亡；与邻里的家长里短，与乡人的是是非非，与族亲的分分合合。这几十年来，在这风风雨雨的变化中，人们忘却了他们，忘却了他们曾是异乡人，他们也忘却了，忘却了自己曾有一个家乡，而想着以自己为宗源，创造新的谱系。

　　这一代代移民的踪迹见证了时代宗法的变迁。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在路上。不是被国界或是高山险水阻隔，而是被心灵牵引出去。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这悠远的哲学问题常常隐隐地在我的脑波中作痒，而伪的是哲学；真的，是带着我们基因的血液流向。念着乡愁的老人们渐行渐远，稀释了的血液，踏着骄纵的土地，呐喊着，我不望乡，乡就在脚下。古老的制度在全新的时代，衰了生命。

　　在这相认的短暂惊喜后，一切也都未改变，她是她的那个家，我是我的这个家，那在血液中沉睡已久的相同因子，就像是已没有粘性的粘胶，这被搭上了头的线，会随着时间越离越远，最终仍归于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对于宗，对于源，就像对于未来一样，一切都茫然无知，知道的只是现在，现在的这个装有思想的躯壳。在这个愈来愈快速的年代，结果对他们来说更为实际。使世界变小的不只是科技，还有自我的膨胀，在这倡导自我实现的宇宙，做一个球固然有它的运行优势，而做一条线，连着过去，系着未来，人类才能更紧密，岁月更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