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清溪

　　梦里，总有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小桥流水人家”是我对老递铺最初的记忆。老递铺有两条溪，被当地人称为大溪滩、小溪滩。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大溪滩和小溪滩源出西苕溪，像母亲的乳汁一样滋润、繁衍着生命，云水间，留下美丽的传说。

　　站在递铺驿站广场，放眼大溪滩的波光水色，可以想象当年停舟泊岸、驿马竞奔，那“哒哒”的马蹄声是不是“美丽的错误”……

　　相比大溪滩的开阔和流深，小溪滩显得安详、恬静和与世无争。小溪滩是大溪滩的一条支流，从老递铺上街头蜿蜒而下，流过新街弄、太平弄，直抵下街。水量虽不大，可在那年代，犹如一匹绿色锦缎，飘拂缠绕在老递铺的腰围。

　　每逢雨季,大溪滩水量增加，如遇上发大水，黄黄的河水泛着白沫，惊心动魄。我曾随着大人去河堤上看大水。而到大旱季节,大溪滩的水有时也会干涸。小溪滩则处变不惊,一年四季静静地流淌，不起一丝波澜。

　　小溪，素有江南的沉静柔美，同时又不乏委婉灵动。两岸人家的生活与小溪息息相关,生活用水全部取之小溪，小溪，映照了寻常百姓人家的世俗生活。

　　我的家就在小溪滩边，青砖黑瓦的老房子，清澈的溪水从家门口汩汩流过，两岸依依垂柳，袅袅炊烟，水很清，卵石粒粒可数。我三四岁时，打着赤脚在溪中玩耍的身影，像一朵小小的水花，兀自盛开。直到现在我还深刻地固记着宽宽的溪流，依依的垂柳，这无可覆灭的记忆一而再地出现梦中，我是喝着小溪水长大的。

　　家旁有一座小桥，桥旁是个桥埠头，挤满洗衣洗菜的大妈大姐，有的蹲在岸上，有的高高撩起裤腿，浸到水里，丰润的小腿肚子在清水中泛出令人炫目的白玉之光。她们一边说笑，一边不紧不慢地忙活。小时候，我去洗碗，总是喜欢跨到水里，任水静静地淌过脚肚。与水亲近，洗碗也似乎成了童年有趣的游戏。小溪水清澈见底，时可见到淘米时掉落的米粒。小鱼、小虾游弋着，泥鳅在水里钻来钻去。我有时忍不住会拿了碗去捉，倒把洗碗的事放在了一边，常常是听到母亲唤我回家的声音，才不大情愿地从水里爬上来。

　　到了半夜，小溪滩才开始安静下来，可早上不到5点，天还蒙蒙亮，便有脚步声一点点传来，随之“咕咚咕咚”的拎水声不时响起，随后脚步声比原先沉重了。我知道这是赶早的人挑着满满的一担水回家了。多少年来，祖祖辈辈就是这样和小溪朝夕相处，日子平淡如水。父亲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溪边挑水，因为水浅，他还带上个瓢，从小溪里舀水，这是他每天去乡下上班前做的事。

　　有一个深夜，我从梦里醒来，见到堂屋中灯光闪亮，有些好奇，睡眼蒙胧起了床，见到地上放着三、四只脸盆，有尾尾鲫鱼在水中游动呢。我很惊诧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鱼？阿伯牵着我的手，打着手电筒，往溪里一照，只见水里许多条鱼在游，见到灯光鱼儿游得更欢了，只要一伸手便能与它们亲近。这个发现使我欣喜若狂。于是，夜深，我常常独自去看那些鱼儿游弋。有时，看着看着我会想起安徒生《海的女儿》，想到美丽的小人鱼成了大海上的水泡，我伤心地落下泪水，小小心灵有了莫名的忧伤……

　　童年时的夏夜，我时常坐在溪边，伴着潺潺流水，躺在竹榻上听阿婆讲故事，数星星，很晚很晚了也不想回屋，直至露水打湿了衣服，才肯回房睡觉。温良的阿婆很无奈地容忍我的任性，常常在炎热的晚上打着扇子让我在凉风中赶紧入梦，担心我第二天上学迟到。

　　母亲说我生来就喜水，小时候一哭闹，就抱着我去小溪，小脚丫子一碰到水就咯咯笑了。五岁时，我得了“麻疹”在家，趁母亲不注意，就跑到溪边玩水。年幼的我有好多次在溪边玩着玩着就掉入了溪中。七岁时，在小溪滩边，抹着眼泪告诉母亲我也要上学读书的情景犹在昨日。

　　我曾经蘸着小溪的涟涟清波画画，画树画花，画山画水。那时，我喜欢水粉画和素描……我把我的画贴满了小屋，一颗年少的心有许多梦想和憧憬，做着画家和作家梦，还梦想成为一名飒爽英姿的女兵。

　　后来记忆中的小溪有了很大变化，小溪得到了改造，溪边造起了房子，水依然清澈，两岸却没有了垂柳，溪面也变窄小了。

　　十七岁那年，父亲为我在小溪上临水而筑了一间小木屋，时常有叮叮咚咚的扬琴声从小木屋飘出，窗台上的兰花似游走的花魂。夜晚，溪水哗哗地从枕边淌过，在自然的声乐中依水而眠，我是睡在水里，还是水睡在我梦里？难忘十七岁生日，我们几个文学少男少女聚在小木屋中写诗，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在旧笔记本里见到这带有青春痕迹的诗作，不免两腮绯红。

　　哎，这些童年的玩伴，现在虽然很少联系了，可“纯洁的友情像条小溪，小溪呀晶莹清澈见底，不起浪花，不起波涛，缓缓地流过我们心里……”想起这首歌，青葱岁月似触手可及。

　　随着时光流逝，我早已不再住在小溪滩边，与小溪的亲近越来越少了。后来，我看到的小溪是“青春像一条河，流着流着就成浑汤子了”，最后小溪水竟变成了墨汁一般的黑色，散发着腥臭。终于在这条被污染的小溪上，人们铺上了水泥板，成了“暗河”，从人们的视野中彻底消逝了。

　　小溪已了无痕迹，新街桥在城市化进程中日新月异，好多次寻访旧址的念头被克制心底。我怕那种陌生的感觉。有时散步路过，心里仍有挥不去的落寞和怅然……养育我的小溪滩已成为过往，带着我美好的童年记忆一去不复返，可清澈、灵性的小溪水仍在我心头长流……

　　家门口有一条美丽的清溪，多么好！她见证了我天真无邪的童年时光，记录了少女的浪漫情愫。我时常坐在溪水边遥望星空，说与我侄女听，她肯定不信。可我依然在许多个梦中见到清溪，汩汩流水流过了我的梦境。

　　梦中，我恍如又打着赤脚在溪水中玩耍，低头掬一捧清澈的溪水，这心中的小溪，是我的一个童话，一个永难释怀的美丽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