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在杭州开讲"青春万岁" 文学的青春值得品尝回味

　　浙江在线03月28日讯“薛蟠和贾宝玉比较，最显著的区别就是贾宝玉热爱文学，他可以用精美的语言、高级的审美歌颂少女。”

　　“我最痛惜的是他追求吴妈没有成功，他们多配啊。阿Q追求吴妈完全符合青春，但问题就在于没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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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80岁的王蒙，讲起“青春与文学”时的幽默和澎湃。

　　昨天，王蒙再次应著名作家王旭烽的邀请，在浙江农林大学的天目讲会上，做了“青春万岁——文学与青年”的主题讲座。

　　这时，距离他创作长篇小说《青春万岁》，已经过去了整整56年。

　　本报整理了王蒙昨天下午的演讲录音，并将其中精彩的部分呈现给读者。

　　古代说“青春”，“少年”这个词用得最多

　　在我的印象里，“青春”这个说法是比较晚才有的。中国古代并不这么说。中国古代说青春，用得最多的恰恰是“少年”这个词。现在，少年就说少年，青春就说青春。少年先锋队规定的年龄是12岁以下，那是少年。12岁到28岁，是青年，指的是青春这一段儿。

　　可是在中国传统的文学经典中，关于少年有许多美好的说法。就说李白的诗，“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这是李白回忆他当年在长安章台有许多柳树的地方。这里“红颜”不指女孩儿，夫子指男士，男士也可以红颜，和搽胭脂无关，是指比较年轻。那时候章台是政治中心，李白在这样的大城市，骑着马，挥动着金鞭，有过一个很得意的少年时代。

　　我们还喜欢说“少年意气”、“少年心事”。梁启超提出来“少年中国”。中国太古老了，唤起我青春的自觉的是1949年的秋天，那时候我其实也才16岁，那时候在中央团校上学，那时候中央团校还没进城，在梁乡县。读李锐写的《毛泽东的青年时代》，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毛泽东的词——“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他表达着那样一种少年大志，以及对未来的宏远规划，对现实的不满，对历史不放在眼下——当年的万户侯在他眼里就是臭大粪一样，Shit！这就叫“少年”。

　　各位，你们都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啊！

　　　“华年”，是世间最好的词儿

　　中国的古典诗词里还有一个词儿，让我如醉如痴，叫“华年”。我的天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一年一年就跟“华”一样，“华”是什么？“华”就是花。

　　香港有个电影是张曼玉演的，叫《花样年华》，周璇也唱过流行歌曲《花样年华》。而且“华”是所有汉字当中最美丽的一个字，对不起，得写繁体——華。

　　你们想想看，全世界还能不能找到一个字这么好看，这么漂亮？

　　这个“华”字太好看了，你没事儿写上十几二十个“华”字，不管你写篆体、隶体、草书……心里多舒服啊！还可以治病，比如失眠、忧郁症、躁狂症。“华年”，我觉得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词儿。花样的年华反倒没劲了，华年，太好了。“春华秋实”也特别好。

　　后来我又从外国文学中，接触到“青春”。我永远忘不了的是屠格涅夫的《初恋》，写一个少年人的初恋。在最后结束的时候，有一段抒情的独白：“啊，青春，你什么都不在乎……那忧愁也给你安慰，连悲哀也对你有帮助。”

　　什么叫忧愁啊，中国辛弃疾词里头早就说过：“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也懂得忧愁了，也懂得着急了，当然对你有帮助。否则你光知道吃吃喝喝、打电子游戏机，光知道上网收微信、发微博、恶搞。

　　有了“悲哀”，你的感情就丰富多了。

　　傻小子一个，你知道什么叫“悲哀”？傻丫头一个，你知道什么叫“悲哀”？现在你知道什么叫悲哀了，你会感觉到“我成长了”。

　　贾宝玉和薛蟠比，最显著的区别就是他热爱文学

　　当初咱们青春过，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理想，充满了献身的精神。它天生地要和文学结盟。又有理想，又有献身精神，又充满激情，这样的人干什么合适呢？第一，当共产党员合适；第二，写小说合适；第三，写诗就更合适了。那个时候，年轻人没有不写诗的，不写诗就不是有文化的青年。

　　我读《红楼梦》就有一个感觉，《红楼梦》里有小哥俩，非常相似又非常不同。哪小哥俩呢？一个是贾宝玉，贾二爷；一个是薛蟠，薛大爷。两人太相像了——受宠、足吃足喝、懒徒弟。从古以来，都认为薛蟠不是个非常坏的人，但要从现在来说，问题也是非常多的。

　　一会打死人，一会儿又……都是为了争夺少女，问题很严重，但当时并没有把这当作他的大问题。但薛蟠和贾宝玉比较，最显著的区别就是贾宝玉热爱文学、热爱诗。他可以用精美的语言、高级的审美歌颂少女，偷偷地传出去，(虽然)当时思想不解放，但是他用的是很雅致的词。这说明文学可以大大美化青春。

　　薛蟠就是恶搞，是中国恶搞的鼻祖，和风尘女子喝酒，恶搞得羞于启齿。所以，有没有文学形象是不一样的，文明程度不一样，精神层次不一样。薛蟠是阔少加恶少，不值得同情。

　　阿Q追求吴妈完全符合青春，问题在于没有文学

　　值得同情的是阿Q。我少时不懂，对他的革命不成功没有感到痛惜，不知道他是革什么命？我最痛惜的是他追求吴妈没有成功，他们多配啊。

　　吴妈是寡妇，独居，阿Q也觉得合适，所以有天就给吴妈跪下了，说：“吴妈，我要和你困觉。”这就造成了严重的问题，形成了性骚扰。所以，赵太爷让阿Q罚款，写检讨、按手印、扣工资，说是要给吴妈赔偿，其实是自己剥削阿Q，其实阿Q追求吴妈完全符合青春，是合理的，但问题就在于没有文学。我多次替他设计，在追求吴妈时读徐志摩的诗《偶然》，也可以唱流行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两人就成了。但一桩姻缘，没有文学，就被破坏了。

　　很多年前，我在浙江大学，有一次讲座，一个研究生问我对文学没有兴趣怎么办？我就说：你结婚了吗？他说没有。我说我挺为你着急，以后怎么写情书啊。一点文学素养没有，情书写得干巴巴，就很可能失败。我奉劝各位女生，一定不要爱一点不懂文学的人，因为他无趣，而当一个男人无趣的时候，不但他完了，他夫人也完了。